第16章 回三镇（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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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这就走？”罗娟跟着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满是不舍和担忧。大哥刚来，还没好好说几句话，就要走了，还带着这么重的担子。

“嗯，事不宜迟。”罗明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二十块钱放在桌上，“饭钱。剩下的你们留着。”他无视罗娟“哥，不用”的推辞，看向许凯。

许凯也站了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罗明。有感激，有羞愧，还有一丝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沉重。罗明那句“看他们几姊妹能不能出点力”，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内心深处对家族亲戚那点模糊的、不愿深想的期待和回避。

“明哥……”许凯声音有些干涩，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罗明这一去，是替他去碰他那个一团乱麻的家。

罗明走到许凯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许凯，在我回来之前，照顾好娟儿。别让她受委屈，也别再让她担惊受怕。你是个男人，该扛的要扛起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许凯的眼睛：“我妹妹就交给你了。等我消息。”

“明哥，你放心！”许凯猛地挺直了腰板，像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声音也大了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一定照顾好娟儿！我等你消息！”

罗明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罗娟，眼神里有安抚，有心疼，也有不容置疑的决断：“娟儿，听哥的话，安心待着。月底，哥来接你们回家。”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小饭馆。午后的阳光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孤独和不容置疑的担当。

小饭馆里，只剩下罗娟和许凯，还有桌上那几张显得格外厚重的钞票。

许凯看着罗明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身边依旧泪眼朦胧却似乎找到主心骨的罗娟，心里五味杂陈。

罗明没有给他任何虚幻的保证，却用最实在的行动告诉他：这事，有人管了，有人替你扛最难开口的那部分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和一种莫名的、被信任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年轻的肩膀上。

他深吸一口气，拉起罗娟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仿佛在汲取力量，也像是在做出无声的承诺：“娟儿，别怕。明哥说了，等他消息。我们……我们先把日子过好。”

罗娟靠在他肩上，看着大哥离去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前路依然迷茫，周家的阴影还在，房子的难题如同大山，但大哥那沉稳的背影和那句“等我消息”，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慌乱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

她知道，风暴并未平息，但至少，大哥回来了，挡在了他们前面。而她此刻能做的，就是相信大哥，和身边的许凯一起，等待那个或许能改变他们命运的消息。

......

罗明没有耽搁，立刻赶往车站。打听之下才知道，黄石与三镇之间是有直达的卧铺大巴的。

他买了一张凌晨一点发车的票。

深夜的车站灯火昏黄，人影稀疏。

这趟开往三镇的卧铺大巴，如同一条蛰伏的钢铁巨兽，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长途跋涉特有的浑浊气息。

乘客大多沉默而疲惫，罗明扫过几张面孔，能看出他们身份各异：有满面愁容、抱着孩子的妇人，大约是赶去同济医院求医的；也有裹着旧大衣、眼神却透着精明的汉子，提溜着大包，多半是奔着汉正街的生意去的。

同济医院和汉正街，这两处承载着无数人希望与生计的地方，都在汉口，离得不算太远，却像是这个庞大都市截然不同的两面。

找到自己的铺位躺下，狭窄的空间并不舒服，但身体的疲惫很快袭来。

大巴在夜色中平稳启动，窗外的黑暗不断向后流淌。

罗明听着引擎低沉的轰鸣，思绪却异常清晰。

妹妹的泪水，许凯的绝望，周家的丑恶嘴脸，父亲隐忍的伤痛，还有许家那一团乱麻的亲戚关系……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翻腾。

这趟夜车，载着满腹心事和沉甸甸的责任，驶向黎明前的三镇。

当大巴在凌晨六点半准时停靠在同济医院附近的车站时，天光微熹。

罗明拎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深吸了一口三镇清晨微凉而带着江潮气息的空气。

同车的乘客迅速分流，奔向医院或批发市场，而他，则要找车去洪山，94年的三镇，地铁还是遥远的蓝图。

清晨这个点，出租车稀少且贵，他兜里虽然揣着钱，但每一分都得用在刀刃上。时间还早，他并不急，便走向公交站台，寻找过江去武昌、再到洪山的线路。

站牌上线路繁多，他眯着眼仔细辨认。最终，找到了一趟通往武昌方向的公交车，再转一趟车就能到洪山街道口附近，离许金平家不远了。

清晨的公交车上人还不多，大多是赶早班的工人和去江对岸买菜的老人。罗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简单的行李放在脚边。车子启动，驶过清晨略显空旷的街道，两旁是高大茂密的法桐，浓密的树荫遮蔽了刚刚升起的朝阳，只漏下斑驳的光点。

当公交车驶上长江大桥时，视野豁然开朗。浩荡的长江在晨光中铺展开来，江面宽阔，水流平缓，闪烁着金色的光点。对岸武昌的蛇山轮廓清晰可见，黄鹤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轮渡在江面上缓缓移动，拖着长长的白色尾迹。江风带着水汽从敞开的车窗涌入，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也让他纷乱的思绪似乎沉静了一些。

他看着这壮阔的江景，心头却像压着石头。许凯的问题，妹妹的未来，周家的债，都如同这滔滔江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需要他一步步去疏解，去跨越。他需要许家亲戚的支持，但也做好了对方袖手旁观的准备。无论如何，他必须为妹妹和许凯趟出一条路来。

公交车驶过长江大桥，进入武昌地界。窗外的景象从江景逐渐变成了略显陈旧的街道和密集的居民楼。又转了一趟车，晃晃悠悠地穿行在逐渐热闹起来的城区里。街边开始出现卖早点的小摊，蒸腾的热气和食物的香味飘进车厢。

经过武大门口时，能看到一些早起的学生。最终，公交车在洪山街道口附近的一个站点停下。罗明拎着行李下了车。

站在略显嘈杂的街口，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许金平家在一条不太起眼的巷子里，以前许凯带罗娟来玩时，他听妹妹提过一嘴。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长途旅行和公交车颠簸弄皱的衣服，定了定神，朝着那条承载着许凯困境、也关系着妹妹未来的巷子走去。

清晨的阳光彻底驱散了薄雾，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决心。洪山的早晨，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