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返故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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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南洋土地的瞬间,李晚星闻到熟悉的橡胶树气息。
黄砚舟握紧她的手,西装内袋藏着当年的走私案卷宗——
这次,他们不是来逃亡,而是来清算。
她摸着颈间温润的莲花玉佩,又想起父母惨死那晚的血色火光。
“怕吗?”他低声问,指尖拂过她发间藏着的录音器。
她摇头,将手按在他胸口藏卷宗的位置:“怕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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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腥温热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烈而独特的、割胶后新鲜汁液混合着泥土与腐败枝叶的气息。李晚星穿着素净的月白色斜襟短褂配深蓝布裙,脚下的旧式搭襻皮鞋刚踏上新加坡驳船码头湿漉漉的木栈道,这股熟悉又遥远的气味便猛地灌入鼻腔,直冲肺腑。
她脚步一顿,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钉在了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撞,撞得她眼前发花,喉头发紧。
橡胶树…是橡胶树的味道。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汹涌而来——阿妈蹲在简陋的灶台边,锅里熬煮的橡胶籽粥散发出奇异的香气;阿爸带着一身树胶的甜腥味从胶林归来,粗糙的大手揉乱她的发顶,笑声爽朗;她和邻家小妹在茂密的橡胶树下奔跑追逐,赤脚踩过松软的腐殖土,惊起一片虫鸣鸟叫…那混合着植物汁液、泥土、汗水和简陋饭食味道的气息,是她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温暖得令人心碎。
紧接着,这温暖底色被更刺目的血红瞬间覆盖!刺鼻的硝烟味、木材燃烧的焦糊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有阿爸最后将她塞进冰冷河水时,那绝望嘶哑的吼声:“星儿!跑!别回头——!”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脸色倏地苍白,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
“星儿?”
一只温热、骨节分明的大手立刻从旁边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坚定而熟悉。黄砚舟低沉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晚星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和眩晕。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橡胶树气息再次涌入,这一次,夹杂着码头特有的鱼腥、汗臭和劣质煤烟的味道。她侧过头,对上黄砚舟深邃的眼眸。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薄呢三件套西装,外面罩着同色系的长风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一副远洋归国商人的派头。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正仔细地在她脸上逡巡,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没事,”她轻轻摇头,声音有些发涩,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就是…这味道,太多年没闻到了,有点冲。”
黄砚舟没有追问,只是握着她的胳膊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他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但李晚星知道,那只手正隔着昂贵的毛呢面料,紧紧按在西装内袋的位置——那里,贴身藏着那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记载着林家罪恶和当年那场导致她家破人亡的走私大案核心证据的卷宗!
这一次,他们不是来逃亡,而是来清算!带着血债的清单,来讨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公道!
“走吧。”黄砚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低沉而有力。他自然地收回扶着她胳膊的手,转而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掌,十指相扣。那温热的触感,带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掌心的薄茧,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头残留的冰冷和恍惚。
他牵着她,步伐沉稳地汇入码头嘈杂喧闹的人流。阿忠提着两只沉重的藤编行李箱,如同最沉默的影子,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半步,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码头上人声鼎沸,各色人等如同浑浊的潮水般涌动。皮肤黝黑的码头苦力们赤裸着上身,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发出粗重的喘息,扛着巨大的麻袋或木箱,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脚步沉重地踏在木板上;穿着短褂的本地小贩操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华语或马来语,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兜售着廉价的香烟、水果和劣质茶水;穿着短袖衬衫、戴着白色硬壳太阳帽的洋人官员或商人,则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在持枪的殖民地巡捕护卫下匆匆走过;更多的,是像他们一样,从轮船上下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疲惫和初到陌生之地茫然的华人旅客。
空气又湿又热,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毯子,沉甸甸地裹在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汗水很快浸湿了李晚星鬓角和后背的衣衫,黏腻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各种语言、方言的喧嚣,劣质烟草、汗臭、鱼腥、香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橡胶树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压迫感的热浪,冲击着感官。
混乱,嘈杂,燥热,带着一种南洋特有的、原始而混乱的生命力,也弥漫着殖民地底层特有的压抑和艰辛。
李晚星被黄砚舟牢牢护在身边,避开那些横冲直撞的苦力和推搡的人群。她微微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苦力们被沉重货物压弯的脊背,扫过他们脚上破烂的草鞋和磨出血泡的脚踝,扫过那些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妇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交织着,在她心底翻腾。这片土地,曾经是阿爸阿妈用汗水浇灌、以为能安居乐业的家园,却也最终成了吞噬他们的炼狱。这里孕育过她的童年,也埋葬了她所有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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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间传来温润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枚贴身戴着的莲花玉佩。冰凉的玉质在闷热的空气中,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和安定。指腹缓缓摩挲着那细腻光滑的刻痕,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阿妈将它挂在她脖子上时,那带着体温的慈爱和不舍。
‘阿爸…阿妈…’ 心尖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她无声地呼唤,‘星儿回来了…带着你们的血债,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粗鲁的呵斥声伴随着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猛地炸开!
“滚开!不长眼的贱骨头!挡了史密斯先生的路!”
李晚星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巡捕制服、身材高大的红头阿三(印度巡捕),正挥舞着皮鞭,狠狠抽打在一个躲避不及、被肩上麻袋绊倒的老年苦力背上!老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背上破烂的衣衫立刻裂开一道血痕。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沉重的麻袋却让他力不从心。而那个被称作“史密斯先生”的白人,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用手帕掩住鼻子,在几个巡捕的簇拥下,脚步都未停地绕了过去。
一股怒火“腾”地冲上李晚星的头顶!那瞬间扬起的皮鞭,那刺耳的抽打声,那老人背上绽开的血痕,与记忆中那场烧毁她一切的大火、那些挥舞着刀枪的黑影、阿爸阿妈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猛地重叠在了一起!仇恨的火焰瞬间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身体猛地绷紧,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星儿!” 黄砚舟低沉严厉的声音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他握着她的手猛地用力收紧,那力道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同时也瞬间拉回了她濒临失控的理智。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沉稳地注视着前方,步伐也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那残酷的一幕只是背景板上一道无关紧要的划痕。但他的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看着脚下。别惹事。记住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那声音里的冰冷和绝对的掌控感,瞬间压下了李晚星翻腾的怒火和冲动。她猛地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是啊,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暴露自己,打乱计划。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藏在幕后、比这些巡捕凶狠百倍的豺狼!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再去看那个挣扎着爬起的老人,只是将黄砚舟的手握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继续前进的力量和冰冷。胸中那股灼烧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入更深处,沉淀成更冷、更硬的恨意。
‘周家…林家…还有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 她在心底咬牙切齿,‘等着…一个都跑不了!’
黄砚舟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她的那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力量,以及她指尖用力掐入的微痛。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也握得更紧,无声地传递着一种冰冷的默契和同仇敌忾。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个趾高气扬的巡捕和远去的白人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比刀锋更冷的寒芒。
在阿忠的引领下,他们终于挤出最混乱的码头区域,踏上了相对宽敞些的街道。人力车夫们立刻如同闻到腥味的苍蝇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吆喝着:
“先生!太太!坐车吗?又快又稳!”
“去大世界?去牛车水?去哪里都行!便宜啦!”
“先生看看我的车!新换的胶皮轮子,坐着舒服!”
黄砚舟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些皮肤黝黑、眼神里带着迫切和一丝狡黠的车夫,最终落在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面相敦厚、眼神不那么飘忽的车夫身上。
“去美芝路(Beach Road)的莱佛士酒店。”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沉稳,用的是流利的英语。
那老车夫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哈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夹杂着闽南话连声答应:“是!是!Sir!Madam!请上车!请上车!莱佛士酒店,知道!知道!马上走!马上走!”
黄砚舟没有多言,先护着李晚星坐进了那辆还算干净的人力车。阿忠则将行李放上后面另一辆车夫主动拉过来的空车,自己则选择步行跟在李晚星他们这辆车旁。
老车夫吆喝一声,拉起车杠,迈开步子小跑起来。车子在并不平坦的殖民地街道上轻微颠簸着。街道两旁,是极具南洋特色的“店屋”(Shophouse),多是两三层高,底层是店铺,上面住人。斑驳的墙面诉说着岁月的痕迹,色彩鲜艳的百叶窗紧闭着,抵挡着午后的酷热。各种繁体中文、英文、马来文、甚至淡米尔文的招牌鳞次栉比,显得有些杂乱。空气中除了橡胶树的味道,又加入了香料摊上浓烈的咖喱、沙嗲气味,水果摊熟透的芒果、榴莲香气,还有路边摊煎炸食物的油烟味。
车子驶过一片开阔的草地,远处是蔚蓝的海湾,几艘巨大的远洋轮船静静停泊。一群穿着白色短裤、衬衫,戴着板球帽的白人少年正在草地上奔跑嬉戏,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更远处,是几座宏伟的欧式建筑,白色的廊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殖民当局的权力象征。
李晚星沉默地看着车外这光怪陆离、却又割裂感十足的景象。富足悠闲的白人,挣扎求生的本地人,高高在上的殖民者建筑,拥挤杂乱的华人街区…这就是她阔别多年的南洋故土。它既熟悉,又陌生得令人窒息。这里承载着她最甜美的回忆,也浸透了她最深重的血泪。如今,她回来了,像一个幽灵,带着复仇的火焰。
人力车穿过几条相对安静的林荫道,两旁是高大的雨树,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投下大片的阴凉。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里的空气似乎也凉爽了一些,带着植物的清新气息。
黄砚舟一直沉默着,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手依旧握着李晚星的手,只是力道放松了许多,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这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车内的空间狭小而私密,只有车夫在前方奔跑时粗重的喘息声和车轮的吱呀声。
“怕吗?” 黄砚舟的声音突然响起,压得很低,几乎淹没在车行的声音里。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被林荫分割得光影斑驳的路面。
李晚星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他问得突兀,但她瞬间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是怕这陌生的环境,不是怕旅途劳顿,而是怕即将面对的腥风血雨,怕清算旧账时可能遭遇的反扑和凶险。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指尖下意识地抬起,轻轻拂过自己鬓角。那里,发丝深处,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冰冷金属片,正紧贴着她的头皮——微型钢丝录音器。这是他们的另一件武器,用来捕捉那些罪恶的声音。
怕吗?当然怕。在“海蛇岛”码头那地狱般的景象,那震耳欲聋的枪声,那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的触感,那第一次亲手夺走人命的巨大冲击和恶心感…至今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将她惊醒,冷汗涔涔。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那短暂的迷茫和脆弱被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取代。她没有回答,反而抬起那只没有被黄砚舟握住的手,轻轻地、却带着无比清晰的指向,按在了黄砚舟西装外套的左胸位置——正是内袋里那份沉重卷宗所在的地方!
隔着挺括的毛呢和柔软的衬衫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份冰冷纸张的坚硬轮廓。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穿透那层阻隔,直接触碰到那份凝聚着无数血泪和罪恶的纸张。
然后,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进黄砚舟深邃的眼瞳深处,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
“怕的是他们。”
黄砚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侧过头,目光终于从前方收回,落在了李晚星脸上。她苍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黑曜石,里面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和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那份柔弱下的刚强,那份恐惧中滋生的无畏,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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