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废船之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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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漫长和复杂。粗大的管道沿着锈蚀的金属舱壁蜿蜒，如同巨兽的血管，其中一些包裹着厚厚的隔热层，另一些则直接裸露着，表面温热，散发着机油和金属加热后的混合气味。线缆像藤蔓般从天花板垂落，或是在脚边（假设有明确的“地面”概念）盘绕，有些线缆的绝缘皮已经破损，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恒定的、低沉的嗡鸣，源自脚下和四周的金属壁板，仿佛整艘巨大的结构物都在轻微震动。这声音无处不在，成了这片空间的背景音，给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仿佛他们正行走在一个活着的、金属巨兽的体内。

引领他们的那个拼凑机器人——何婉卿在心里暂时称它为“拾荒者”——移动得不算快，但极其稳定。它的履带和反关节足适应着通道内偶尔出现的障碍和不平，机械臂稳稳地托着昏迷的马克，光学传感器不时扫视前方和两侧，似乎在规避某些看不见的危险或者监控路径。

何婉卿艰难地跟在后面。失重感在进入这个有重力的环境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真实的沉重和伤处的剧痛。每迈出一步，小腿的伤口都像被撕裂一次，左肩更是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垂着。低温依旧侵蚀着她，宇航服内的温度调节系统似乎完全失效了，只有从那些发热管道辐射出的微弱热量，带来一丝丝可怜的暖意。

她观察着周围，试图找出关于此地归属的线索。但除了极致的破败和一种混乱的、近乎本能的“功能性”拼凑痕迹外，她看不到任何标识、文字或符号。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无数残骸中拆解下来，然后以“能用就行”的原则强行组装在一起的。这种风格，与她所知的任何人类殖民地、公司或军事力量都截然不同。倒更像是……宇宙边缘的流浪者，或者被主流社会抛弃的遗民的手笔。

他们是谁？目的是什么？救了他们，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所图？比如，把他们也当成可用的“零件”？

想到这里，何婉卿不寒而栗。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他们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像是一个枢纽，几条通道在此交汇，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维修井，深不见底，只有红色的警示灯在井口周围缓慢旋转。井口边缘架设着几台庞大的、油污斑斑的机械臂，处于休眠状态。

“拾荒者”没有停留，沿着维修井边缘的一条狭窄走道继续前行。走道下方就是深渊，只有简单的栏杆，何婉卿小心翼翼地靠着内侧行走，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像是金属刮擦又夹杂着电流杂音的“语言”从前方另一个通道口传来。何婉卿猛地抬头，看到另一个造型更加怪异、如同用废弃炮塔和推土铲拼成的机械体，正挡在路中央。它的传感器发出不友好的红光，对准了“拾荒者”和她，一条带着钻头的前肢威胁性地挥动着。

它在警告？还是在询问？

“拾荒者”停了下来，它托着马克的机械臂没有动，但那条主机械臂抬了起来，前端的工具快速切换了几下，最后定格在一个发出特定频率闪烁信号灯上。同时，它躯干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扬声器里，也发出了一连串短促、高低的哔噗声。

这显然是一种交流。两个机械体在用它们的方式沟通。

后来的机械体传感器红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分析信号。几秒钟后，它那威胁性的姿态收敛了一些，发出一个类似不满的、拉长的电流杂音，然后笨重地挪开，让出了道路。它的传感器最后扫过何婉卿，那红光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拾荒者”没有耽搁，继续前进。何婉卿赶紧跟上，经过那个让路的机械体时，她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注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评估意味。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却让何婉卿更加确信，这个地方绝非善地。这些机械体之间存在着某种秩序或规则，而他们这两个意外闯入的“有机体”，显然是异类，是不受欢迎的，或者至少是需要被“处理”的“物品”。

他们离开了枢纽区，进入另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这里的管道更加密集，温度也明显升高，空气更加污浊。嗡鸣声在这里达到了顶峰，震得人胸腔都在共鸣。

终于，“拾荒者”在一扇相对完整、由厚重金属制成的气密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没有窗口，只有一个简陋的手动转轮阀门。它用机械臂操作转轮，伴随着泄压的嘶嘶声，厚重的门被向内推开。

一股热浪夹杂着更浓烈的机油、臭氧和……某种类似有机溶液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的景象，让何婉卿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比刚才的机库小，但更加“核心”。空间的中央，是一个被粗大能量管道和冷却液管环绕着的、不断脉动着幽蓝光芒的柱状装置——那无疑是这艘废船的能源核心，嗡鸣声的主要来源。核心周围，是层层叠叠、布满指示灯和开关的控制台，虽然大多看起来古老而破旧，但不少屏幕上有数据在流动。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是这“控制中心”的“主人”。

在控制台前，坐着——或者说，连接着一个身影。

那已经很难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他（或者她？它？）的下半身似乎与身下的金属座椅以及部分控制台融合在了一起，无数线缆和细管从座椅延伸出来，刺入他萎缩的肢体和躯干。他的上半身套着一件肮脏的、沾满油污的衣物，露出的手臂干瘦如柴，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接口和改造痕迹。

他的头部大部分被一个粗糙的金属头罩所覆盖，头罩后部有更多的线缆连接至控制台。唯一露出的，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嘴唇干裂的下半张脸，以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正透过一个嵌在头罩前部的、布满划痕的镜片，看向门口。眼神浑浊、疲惫，却又带着一种锐利如鹰隼般的审视光芒，仿佛能穿透何婉卿的宇航服，直视她的灵魂。

在这个近乎与机械融为一体的“人”的周围，还有几个形态各异的机器人正在忙碌，它们比“拾荒者”看起来更精密一些，有的在监控数据，有的在调整控制台上的旋钮。

这里就是心脏。而这个半机械化的人，就是这颗心脏的主宰？

“拾荒者”托着马克，走到控制台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发出了一连串恭敬的（何婉卿感觉是恭敬的）哔噗声。

那双苍老而锐利的眼睛，从何婉卿身上移开，落到了昏迷的马克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一个沙哑、干燥，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带着明显电子合成音质感的声音，在嘈杂的引擎嗡鸣中响起，直接穿透了何婉卿的头盔，进入她的通讯频道（显然是对方入侵或接入了她的本地通讯）：

“活着的……还有半个。”

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何婉卿的心沉了下去。“半个”？是指伤势沉重的马克吗？

那个沙哑电子音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入何婉卿的耳膜。

“半个……”她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因恐惧和虚弱而颤抖。她看向被机械臂托着的马克，他毫无生气的样子确实像只剩“半个”生命。

控制台前的那个“主宰”——或许该称他为“船长”或者“主控者”——浑浊的眼睛转向何婉卿，干裂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对“半个”这个词做出解释。他只是用那沙哑的电子音命令道：“你的同伴，需要……处理。你，站着别动。”

随着他的话音，旁边一个体型更纤细、手臂末端是多种医疗工具的机器人滑了过来，从“拾荒者”那里接过了马克。它迅速用扫描仪掠过马克的身体，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何婉卿看不太懂的红色警告数据。

“多处骨折，内出血，生命体征微弱。需要立即进行稳定处理。”医疗机器人的声音是纯然合成的，毫无情绪。

“带他去……维修槽。”“船长”简短地命令道。

医疗机器人应了一声，托着马克，滑向控制室一侧的一个小隔间。隔间的门自动打开，里面隐约可见一些闪烁着指示灯的复杂设备和一张冰冷的金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