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第七个女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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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办公桌上,躺着一串钥匙。
铜的,老的,泛着经年摩挲后温吞的光。一共七把,大小不一,串在一个锈迹斑斑的环形铁扣上。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句无声的诅咒,又像一截从旧时光里斩断的、带着血肉的脐带。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蠕动的黑色甲虫。我是田颖,一家不大不小企业的普通管理人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和这些甲虫、以及制造甲虫的同事们打交道。王姐又在抱怨流程繁琐,新来的实习生李默把咖啡泼在了报销单上……这些声音隔着磨砂玻璃,模糊地传进来,却无法覆盖钥匙带来的、死寂的轰鸣。
这串钥匙,是三天前,我同村的远房表叔李建国,硬塞进我手里的。
那时他站在我公司楼下的寒风里,头发凌乱,眼白浑浊得像两颗在劣质酒里泡了太久的枣。他把这串冰冷、坚硬的东西拍在我掌心,力气大得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小颖,你、你帮叔……把这个交给你婶子……不,你梅姨。”他舌头打着结,酒气混杂着一种绝望的酸腐味,扑面而来。“她……她认得这串钥匙。你跟她说,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那个家,门……永远给她留着。”
我看着他踉跄着被两个朋友架走,背影佝偻,像一条被抽了脊梁的狗。那串钥匙在我手里,沉得超乎想象,仿佛串着的不是七把锁,而是七座沉默的山,七口深不见底的井,以及……七个女孩,轻重不一的呼吸。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我知道,这串钥匙一旦送出,某些被刻意掩埋的、危险的真相,或许就会破土而出。它们关联着我的同事周磊,关联着梅姨,更关联着那个我试图逃离,却始终如影随形的,名为“李家庄”的村庄。
我的童年,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李家庄的尘土气里泡着的。
那里的天,总是蒙着一层黄蒙蒙的尘;那里的空气,永远混杂着牲口粪便和柴火灶的味道。而关于表叔李建国和表婶王秀梅(我们都叫她梅姨)的故事,则是村里人茶余饭后,一道嚼了又嚼,却始终滋味复杂的“硬菜”。
他们曾是村里公认的“模范夫妻”。相识于微时,一起南下打过工,回来用积蓄承包了鱼塘,日子眼见着红火起来。梅姨长得秀气,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他们最大的“业绩”,也是最初被艳羡的资本,是接连生下的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在那个普遍认为“多子多福”的乡村语境里,他们用一个“好”字,赢得了无数赞叹和嫉妒。李建国那时走路都带风,嗓门洪亮,在村头小卖部门口吹瓶啤酒时,总爱拍着胸脯说:“咱老李家,香火旺得很!”
可这“好”字,似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好运气”。
鱼塘闹过一次病,死了一大半鱼,赔了不少钱。李建国的脾气,从那以后就有些变了。他开始更频繁地喝酒,酒后会瞪着梅姨微微隆起,很快又平坦下去的小腹,眼神复杂。
他们想要第五个孩子,想要再凑一个“好”字里的那个“子”。
然而,命运仿佛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梅姨的第五胎,是个女儿。紧接着,像是打开了某个神秘的闸门,第六个,第七个……全是女儿。
“先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本想再要个儿子,没想到来了三个闺女,不敢再生了。”这话,李建国在不同场合,用不同的语气说过无数遍。有时是自嘲,有时是无奈,有时,是掩饰不住的烦躁和……怨怼。
七张嘴,七份嫁妆,像七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这个原本还算小康的家庭上。李建国开始长时间不回家,说是跑运输,在外面搞生意。梅姨则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围着七个孩子、几亩薄田和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疯狂旋转。她迅速地苍老下去,眼神里的光,一点点被疲惫和某种麻木取代。
村里人的议论也变了味。
“啧啧,七个丫头片子,建国这是要被拖垮喽……”
“秀梅也是,肚子不争气,连个儿子都保不住……”
“听说建国在外面……唉,男人嘛……”
流言蜚语像李家庄夏天沼泽地的蚊子,嗡嗡作响,驱之不散。
今年六月,一个模糊的消息传回村里:李建国想和一个朋友合伙在县里开家饭店,规模不小,投入很大。他回来过一趟,和梅姨关在屋里谈了很久。我那时正好回村看父母,隔着院墙,隐约听到李建国拔高的嗓音:“……辞职过来帮忙!光靠我那点收入够干啥?七个赔钱货……”
梅姨的声音很低,带着哭腔,听不真切。只记得最后,李建国摔门而出,带着一股决绝的酒气。
再后来,就是他们离婚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短暂得可怜。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据说,是李建国在一次酩酊大酒后提出的。而梅姨,那个沉默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只回了一句:“离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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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更惊人的消息在后面。村里的大喇叭还在重复着秸秆禁烧的通知,就有闲话传开:离婚才两天,李建国就趁着酒劲上门闹事,动了手。“没事就喝酒找事儿!”这是梅姨对闻讯赶去的村干部哭诉的原话。
而李建国,在离婚四个月后,开始后悔了。他像一头困兽,在村里四处游荡,找族老,找村干部,想挽回。可梅姨的态度,坚硬如铁。面对劝说,她只有一句:“我不后悔!”
现在,这串象征着“家门”,承载着忏悔和沉重过往的钥匙,到了我的手里。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钥匙齿痕。
“田姐,这份报表您看一下?”实习生李默小心翼翼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脸上还带着属于校园的清澈和一丝莽撞,与这串钥匙背后的泥泞格格不入。
我勉强笑了笑,接过文件。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办公室斜对角,那个靠窗的工位。
周磊坐在那里。
他比我小几岁,是公司技术部的骨干,沉默,可靠,身上带着一种与周遭浮躁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我们关系不错,偶尔会一起午餐,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但我知道,他有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他出身,关于他那个拥有七个姐姐的家庭的秘密。
他的身份证地址,是李家庄邻镇。他曾无意中提过,母亲姓王,很辛苦。他的眉眼,仔细看去,竟与梅姨有几分隐约的相似。尤其是那双总是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睛。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测,在我心里疯狂滋生:周磊,会不会就是梅姨那“不敢再生”之后,却意外怀上的……第八个孩子?一个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超生罚款的压力,或许是重男轻女观念下的极端选择),被送走、或者隐匿了身份的儿子?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李建国这串祈求回归“家”的钥匙,所要打开的,是一扇怎样残酷的门?门后站着的梅姨,那个声称“不后悔”的坚强女人,内心深处,是否也埋藏着一个关于“儿子”的、永不结痂的伤口?而周磊,这个看似脱离了原生家庭阴影的年轻人,他温和外表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串钥匙,突然变得烫手。
我决定去找梅姨。不仅仅是为了送钥匙,更是为了验证我那令人不安的猜测。
我没有提前打电话,直接乘车回了李家庄。梅姨离婚后,在村尾租了一间小小的旧屋独自居住。
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院子里,梅姨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摘菜。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给她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边。她瘦了很多,但脊背挺直,那种麻木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坚韧。
看到我,她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小颖来了?快坐。”
我拿出那串钥匙,放在她旁边的石磨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梅姨,表叔让我给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钥匙上,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钥匙,而是继续摘手里的豆角。
“他后悔了。”我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知道。”梅姨的声音很平静,“他后悔他的,我不后悔我的。”
“为什么……那么决绝?”我终于问出了口,“是因为他动手吗?”
梅姨抬起眼,看向远处灰蓝色的天空,眼神有些空洞:“动手?那只是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小颖,你记得老六出生那年,他喝了酒,指着我的鼻子骂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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