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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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你是说皇上?”蛮儿想起了什么,是睁大了双眼满脸诧异。

“确实。”芜儿点了点头。

“除了皇上……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蛮儿仔细回忆起那日的夜晚,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哎呀,你怎么忘了,就是那位接风洗尘回朝,在宴会上将王密使驳得毫无招架之力的…..”

“你是说八王爷?”侍女的提示是让蛮儿更陷入了不可思议的世界。她记得那夜这位尊贵的亲王回朝,一时风光无二。但凡有幸能目睹一眼他雍容华贵身姿的臣下女眷们,都无一不交头接耳,故作姿态地掩面含羞起来。只是这位王爷虽生的风雅俊美,但毕竟已年过而立且早早成家立业,加上颇深的城府与足矣震慑四方的政治手腕,倒是将这些心存敬仰与爱慕的女眷们遥遥拒之于千里之外了。与坐在龙椅中的那位风流倜傥坐拥后宫三千的九五之尊不同,这个男人早已以贤仁扬名,是对那些沾花惹草,卿卿我我之事并无展现出过多兴趣。

“嗯。宴会那前几日便是德太妃忌日,所以王爷早早便退了席,去了庆寿宫给太妃娘娘上香。”

“若是王爷也兴许说不准。”芜儿认真地回想道。

“若是见着了皇上或者王爷,那我们家小姐还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吗?”蛮儿心中是不愿意去相信那些设想。

“那夜闹了刺客,即使不被当成刺客。被那些登徒子的皇亲国戚瞧见,动了歪心思,那么事情可就麻烦了。”蛮儿虽不谙世事,却也对宫中的那些风言风语有所耳闻。

“王爷与那些人不一样。”芜儿叹着气,却执意为那人辩解道。

“你我都未曾见过几面的人,你怎么知道不一样呢?”蛮儿没好气地笑了笑,是点了点芜儿的脑袋。

“蛮儿姐姐,您怎么这样。我……”芜儿扔掉了手中的扫帚,脸上很是委屈

“我看你也是被那男人迷晕了脑袋了吧。”她掩着脸哧哧地笑出了声。

“蛮姐姐您说什么呢?我没有!”

“我看有。”

“讨厌!”

“你们俩在这说什么闲话呢?也说给我听听?”

正在两个小侍女嬉笑打闹之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蛮儿回头看去,只见霞儿手托着新泡好茶的托盘,一脸似要看出好戏般地笑着停下了脚步,立在了银杏树下。

“原来是霞姐姐。”

“真是吓我一跳。”蛮儿立刻收敛了几份,淡淡地挂上了笑容。

“你们方才在说谁呀?”霞儿笑意盈盈道。

“我们….我们…..”蛮儿用手臂戳了一下身边的芜儿,瞥了瞥她,是怪她说了多余的话。两人对这位年长的侍女一向十分恭敬,甚是害怕她将方才的胡言乱语告诉了老爷夫人去……

“这宫里面的男子,虽看去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依我看可都不是善类。”霞儿不改面中笑意,也并不再深入追问去了。

“老爷可怎么舍得把小姐嫁与那些男人为妾。”

年长的侍女很是平静道。

“不然…..老爷…..”

“也不会将小姐的事情隐瞒那么多年。”她慢条斯理道。

“老爷只希望小姐宁可嫁与为人臣子,哪怕是布衣百姓…..”

“那能对小姐一心一意之人。”

“才是小姐最好的归宿。”她托着案盘,走近了厢房的门口,

“你们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女人是回过头温柔笑道。

“夫人晚点会过来。你们快些把手上的活做了吧。晚点来厨房帮我忙。”

“噢…..好的。”芜儿与蛮儿被侍女一番道理深刻的话语塞地哑口无言。两人收起了那些可有可无的幻想,是赶紧低下头继续起了手里的活。

深夜的星空映衬着窗栏,像是被墨水浸透了的绢画一般,悬在了屋脊之下。若颜卧在塌上已过去了一日,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秋初家人寻了城内的大夫来家里,却是大夫左右把脉,也并未看出自己的身体有何异常。并且自那夜以后,那所谓的奇妙的迷症便再也未出现过。无奈父母依旧心中不安,大夫只能开了些安神静气的方子每日给自己吃着以寻求安慰。药十分苦口,可即便再苦口的药也抵不上心中的苦闷。若颜此刻并不知道这种苦闷起因何处,只是就着月色又从袖中取出了那块玉佩,置于窗栏夜空下仔细地凝视了起来。每每看着此物,她方才感觉心中的苦闷是消退去了些许…..

碧翠之色通透晶莹,檀木暗香悠远绵长。黑色的树影婆娑着微风,那月色渐渐氤氲而开…..女孩放下了手看向了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此刻那圆润杏目中竟然有了些湿润…..

“我这是怎么了?”

“我这是…..”

…..

正在女孩暗自神伤之际,未上栓的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小姐……”

“您睡了吗?”

侍女的声音吓得榻上的女孩微微一震,她慌忙将玉佩收进了薄被下,详装不经意地端坐好依靠在枕垫上,正在她草率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之时。小侍女已是举着烛灯一脸担心地走了进来……

“小姐,方才我瞧见您息了灯……

却看见屋里的窗开着…..”

“想必您还醒着…..”

“天已入秋,开着窗易着风寒。我替您关上吧……”蛮儿将烛台放在了桌上,便动身要去合窗。

“我方才梦魇,汗出得厉害,窗开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若颜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微微笑道。

小侍女看着小主人反常的样子,虽有担心却也不便说什么。她心中清楚这狄府之中,自己与她主仆两人的感情一向最好,自那夜入宫回来以后,这个女孩倒是突然疏远了自己许多,甚是有许多心事藏在心中。这一切让她很是在意。

“小姐……”蛮儿缓缓走回榻边,在女孩的身边坐了下来。

“蛮儿其实…..想知道,您……”

看着侍女支支吾吾的样子,若颜有些意外。

“你今天是怎么了?”她微微笑着问去。

蛮儿虽不愿意去打探主人心中的秘密,却只是想确认过自己是否出了疏漏,才让女孩如此分心。她在心中踌躇许久,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

“这句话,应是蛮儿想问小姐的。”她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解与委屈。

“自那夜以后…..您便…..”

“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侍女的疑惑,若颜默默愣在了榻上。她未想到自己的反常给了身边的人如此困惑,一时间脑海中的记忆快速旋转着,她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蛮儿,我…..”她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个亲密的小女孩述说心中的烦恼,对于那些约定好保守的秘密,她还需要点时间去整理记忆,以免说破。女孩垂下了目光,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蛮儿心中有些失落,她顺着若颜的目光看去了榻上的物件,此时她发现女孩枕下的薄被里,有半截绿色的璎珞垂挂了出来。

“小姐,这是…..?”单纯的女孩一时间脱口而出。

若颜目光随蛮儿移去枕边,发现了自己那收藏起来的秘密被半截露在了外面,顿时涨红了脸,她低着头慌忙摇了摇头,是将玉佩收去了背后。

“我…..我困了。”若颜努力掩饰着心中的紧张,却不想被旁人看破自己的心思,是如此羞愧难安。

蛮儿见女孩窘迫的样子,加上方才一瞬间看见了那玉佩的样子,心中隐约明了了这应是男子之物,便不方便再问过。她努力地笑了笑,却是不想再为难女孩。

“蛮儿若是有过错,还请小姐责罚。”她先是道歉道。

“只要您如以往一般康健,蛮儿心里也就安心了。”小侍女猜到女孩是因为某个人的原因而变得如此消沉,心中是有了些许安心。此时她不由得想起了芜儿的话,她的话虽有些不切实际,但人间世事往往不遵循“本应”这两个字,本应不会发生的事,在那些不被期待的期许中,往往总是会不经意地发生。

蛮儿扶着女孩躺进被中,又担心她着凉故将薄被盖的甚是严实。在照料好女孩之后,她站起了身……

“蛮儿。”正在侍女准备去榻前的圆桌取回烛灯之时,身后的女孩突然叫住了自己。

“我的心里有一个人…..”背后女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却是透着再也无法抑制的坦诚。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女孩委屈的眼眸中终是止不住那痛苦的泪水,声音哽咽着道。

“想必,小姐手中之物……应该是……?”蛮儿轻轻回过头,她放下了手中的烛灯,走回了床边,又在若颜的身边坐了下来。

女孩含泪点了点头。她哀怨地将目光垂去了那烛台晃眼摇曳的光亮处,淡淡地开了口:

“此事并非我有意隐瞒你们。”

“只是…..我…..还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若颜用指尖抹去脸上的泪珠,轻声细语道。

蛮儿看着女孩委屈的模样,很是替她心疼。

“若是自己能极早一刻去询问小姐,替她排解那苦痛,该是多好。”她心中如此想着,作为女孩的贴身侍女,她很是自责。

“小姐若是心中有忧愁之事,尽可说与蛮儿听。”她安抚着若颜,微蹙的眉毛下那双担忧的眼睛是紧紧追随着女孩的泪目。

“无论什么事情,蛮儿都会替小姐保守秘密。”

看着眼前这位性格一向开朗,大大咧咧的女孩,若颜是露出了些许欣慰。

“小时候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从未与爹娘说过。”

“我相信你。”若颜是努力笑了笑。

“如今我也想明白了。”

“这个秘密也应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我将它告诉最信任的人。”

“然后秘密便永远是秘密了。”女孩微微伤感着,却是仿佛下定了决心。她沉默了片刻,是从薄被下将那块玉佩取了出来,轻轻放到了蛮儿的手上。小侍女伸手接过玉佩,是瞬间被此物的通透碧绿吸引了去。

“此物甚是美丽。”女孩赞叹道。她虽自幼长在入仕人家,宫里宫外见过的珍奇异物不在少数,但即便如此,却也从未见过如此通透的物件。

“若是寻常的正红色穗子配此物,倒显得有些艳俗…..此物系着草绿色穗子,虽不常见,倒是将玉色衬托得更加细腻温润了。”

“它的主人,倒是难得的品味高雅之人。”侍女缓缓而谈着自己对玉佩的见地,若颜是笑着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物如其人。一见便觉得似曾相识,又耀目地觉得自己甚是卑微。”若颜缓缓而道

“蛮儿觉得不可思议。”

“爹虽不愿替小姐定下婚事。其实在蛮儿心中,蛮儿理解老爷,因为蛮儿的想法与老爷是相同的。小姐学识过人,有倾国容姿,这世间多是凡夫俗子,又如何与您勉强相配。”

“所以…..将此物给您的这个人…..”

“到底是…..?”

“是谁让您感觉这般谦卑?”侍女洁白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解。

“这上面有他的名讳。”若颜握了握薄被,倚在榻上的神情似有些恍惚。

听见女孩如此说,侍女就着烛灯的幽幽光亮,是躇疑地对着玉佩端详了起来……

“俨…..”

她的手指反复摩擦着那玉佩,生怕自己看错了去,脑海中是努力翻阅起了仅有的记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名字里有俨字的男子应只有一人……”侍女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难道正中了芜儿的猜测,小姐……”

“怎么会那么巧…..”

“那人…..在民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相貌品性放在那里谁也不敢挑剔,但那人毕竟是千岁爷…..太子生父,又有家室…..还年长了小姐十几岁……这实在是…..”

荒诞两字在侍女脑海中惶恐地反复出现着,却是一切已既成事实,自己既然决定替她分担苦恼,那自己也只能尽力告诉她现实,唯有让她放下一切走出来了……

“如果蛮儿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荆王的东西。”侍女一语戳中了女孩的心,那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那夜王爷归朝,与皇上寒暄了几句后,便与王密使关于修缮赣州水利之事而争辩了起来。王爷虽句句在理,只可惜皇上始终听不见规劝,驳了王爷的面子。王爷便告退了宴会,与圣上请求去给德太妃上香。”

“德太妃?”若颜听着这前因后果,并不理解这前朝波涛暗涌的复杂的关系。

“嗯,德太妃也就是前朝德妃,是王爷的生母。王爷是仁孝之人。如今的王妃娘娘也是德太妃离世前从开国大臣的一众郡主中亲自替他选定的。”

“郡主…..”侍女的话让若颜面中挂上了忧虑之色,她只觉得那个权利纷争的世界离自己很是遥远,她虽心中在意那个人,也只是因为那人甚是与众不同。所谓皇亲国戚,清高的她一向觉得不过是些任意妄为的纨绔子弟罢了。她倒并没有因为男人的尊贵身份而产生要攀上去瞧瞧的世俗的想法。

“经你这么一说。我想兴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女孩的脸上挂上了淡淡苦笑

“他用此物救了我一命,是因为他看透了我并非那宫中刺客。”

“帮我,只是他不愿看见有无辜的人牺牲。”

“或许并没有别的意思…..”女孩淡淡呢喃道,是努力清醒了几分。

“我与他本无交集,萍水相逢。身份又如此悬殊…..”女孩轻轻叹了一口气,终是将心中的疑虑自圆其说地解开了。

“荆王权势显赫,妻室为郡主,侧妃又是王丞相长女。”

“他心中如何作想,我们都难以企及。”侍女是委婉规劝着女孩。

“小姐是动了心,对王爷动了男女之情。所以才会如此惆怅……”

“产生这样的感情是人之常情,并非小姐的错。”

“只是婚姻是终身大事,需要两情相悦,互相尊重与理解。”

“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方能达成。”

“我明白。”

“虽然蛮儿知道要摆脱这种感觉很困难,也很痛苦。但现在小姐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暂且放下…..”

“等过些时日,小姐定能够想明白。”

“蛮儿不愿意看见小姐如此消沉。”

“小姐以后定会遇见良人。老爷也定会替小姐寻一位好的夫君。”

侍女语重心长的一番安慰之语过后,若颜微红了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那停不下的泪水却又一次行行划过了脸庞。

“蛮儿,替我将那玉佩收进匣子里吧。”

“我与他有这一面之缘,也此生无憾了……”

“再给我些时日。”女孩的脸上是划过丝丝无法掩饰的感伤。

“匣子你替我锁好,不要被人瞧了去,以后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会与父亲说明一切,将此物交还与他。”她是努力镇定道。

“小姐能如此想,蛮儿也就放心了。”见女孩慢慢想通,脸上是挂上了无比温柔的神情,心中却也隐隐生出了些许疼痛…..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却是自小在这个家中耳闻目染,循规蹈矩惯了,那些有违常理的事情,自己似乎也除了拒绝,别无其他的选择……

秘密被决然的女孩锁进了匣子里,而女孩也在侍女的温柔劝慰下进入了梦乡。明月不改皎洁,霜色洒满枝头,此刻隔着宫墙的王府庭院内,此刻还依旧有人未睡…..

如今少年依旧时常坐在石头上隔着高耸的青砖瓦壁吹着心爱的笛子。此处无人打搅,是他所中意的清静之所。在这里他可以时常怀恋那早已逝去之人,也仿佛能从这里走近她的身边。他沉浸在自己的笛声中,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回忆。本应是怀念过人,此刻那回忆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夜入宫的情景。

“那晚是我疏忽大意了。”

“也许一切是天意,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替那个人挽回公道。”

“哪怕是用我这条命。”

他消极地想着,心中有难以言喻的失败感与自责。

“倘若等待别的时机,又会是何时?”

“难道我应该先将王府中的这个人…..”

“不…..我也许是错的。”

“但愿这一切,不要连累到‘父亲’。”

少年的眉目中透出了丝丝复杂的躇疑。他想着这些占据了他人生大半的事情,是感慨万千。

他想起自己那夜所做的一切,那惶恐的入宫前后。是又突然想起了那位萍水相逢的女孩。

“对了。那日那个女孩,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听闻宫中未抓到任何可疑之人,兴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父亲在朝中做官,应是能平安出宫的…..”正在少年自我安慰之时,树林的另一边传来了隐约的烛灯光亮和交谈声。他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笛子,是伏身走进了树丛的另一侧,在这一片黑压压的树丛中躲了起来。他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已是有人走到了面前的这条小路上。

“方才王妃娘娘说,若竹院那位…..娘娘,病了。劝您去看一看。”

跟在男人身后的是范鄂,而走在前面的这个人正是荆王。

“病了?”男人抄着手走在前面,面中有些诧异。

“是的。”

“可有请大夫看看?”男人不改严肃之色。

“请了。”

“大夫说是咳疾。需要安神静养。”范鄂恭敬道。

“那…..让她继续静养着也罢。”男人心中有不忍,婉拒的话语却是十分淡漠。

侍从知晓其中原委,并未说什么。是伏身应允。他似怕打搅了男人的心情,接而又转移了话题。

“王爷,您回宫那日,将那块玉佩给了那小姑娘。属下担心您缺了令牌,交代下人做事甚有不便……是不是需要让属下去狄府一趟…..”

“不用了。”还未等侍从说完,男人是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

“这位礼部尚书大人从未提及过他有位女儿,本王若如此贸然行事,怕他会多心。”

“这送出去的东西,并无收回来的道理。”

男人眯上了眼睛,是侧过头看着侍从无奈地笑了笑。

“王爷如此…..您对那位姑娘…..可是?”侍从试图揣摩男人的内心。

“你呀可是想多了。”男人坦率地笑起来,是一口否决了范鄂的猜测。却是将心中的某些触动隐藏去了心里。

“她与允熙年纪倒是相仿,本王只是不愿看见她被…..那人当成替罪羊。”男人凝望着那深沉夜色,微眯的眼眸中是透出了丝丝凌厉。

男人的话语是让躲藏在树丛中的少年一阵不寒而栗。他不敢再继续窥视下去,是回过头,平抚起了心中恐惧。

“您是说那夜宫中的刺客?”范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那夜的事的确甚是蹊跷。宫中之人上至百官家眷,下至宦官奴婢,无一不被细细排查,皆未发现可疑之人,既然那小姑娘也并非刺客,那这刺客……”范鄂细细琢磨起来,这越想是越不对劲。

“难道说…..?”侍从顿时惊慌地脸色煞白。

男人见侍从终于发现了原委,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只有…..本王府上的人,未被盘查。”男人是淡淡一语道破。

“皇上皇后对您有所忌惮,王妃娘娘又是陛下义妹,所以当时碍于情面…..”范鄂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若真是府上出了刺客,这可如何是好?”

“哪怕不是皇上,王爷您也…..”侍从一时间紧张起来,是愤然不已。

“此事王爷可需要属下彻查?”

“不用了。”男人虽心中忧心四起,却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刺客未得手。就算查到了,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男人幽幽而道,是不愿意打草惊蛇。

“他失败了一次,也领教了御前侍卫的厉害。想必不会再如此贸然行事。”

“他既然中意这院子,本王便让他住着。”

“与那身手拙劣的小小刺客相比,本王更担心的是皇上呐……”荆王抄着手,叹了口气,语气是变得凝重起来。

“您是说,有人会利用那刺客之事,让皇上…..怀疑是您…..”

“嗯。”男人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自自己的长子被选进宫立为太子,那围绕着自己的流言蜚语就未有消停过。随着自己在朝中权势越来越重,功勋日积月累,那可畏的人言就更是日复一日地甚嚣尘上。

“您与皇上…..”范鄂多少知道男人的过往,此刻是十分为这个一心为民的男人感到愤然与哀怨。

“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有自相残害之时。”

“我与陛下虽为兄弟,却无兄弟之情义。他用我,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利,我为他所用,只是为了天下百姓。”

“你不用担心我。”男人看着侍从担忧之色,脸上是挂上了坦诚的笑意。

“我对他而言,还有些用处。”

“他动不了本王。”荆王拍了拍范鄂的后背,是又笑着抄上手向前走去。

“这王府中的人,你替我留心着些。”

“是。”侍从缓过神来,是有了几分明白。他匆忙追上男人的步伐,两人是往庭院深处走去……

随着背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少年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他遥望着那男人远去的方向,是微微蹙上眉,手攥紧了怀中的竹笛…..

本就心中酸楚,再加上那男人的一番话,少年深深感觉到,在这皇权的面前,自己是有多么的渺小。自己孤注一掷放弃了所有,来到这汴京城中,想将那人一屠而快,如今虽捡回了一条命,而那谋划多年的愿望却成为了泡影。

正在他悻悻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人已是走到了暖音阁的藏库。他犹豫了片刻,推开了藏库的门,却发现成排列着的书架后面此刻依旧还点着灯…..他想起自己与父亲搬进王府,便一直容身在这藏库里空置的两间厢房内,白天带着暖音阁的舞伎编排舞蹈,晚上便在藏库里清点乐器琴谱为生。日子虽平淡无味,倒也不愁衣食。自己倘若是养育于平凡的百姓之家,没有经历过满目仇恨的生离死别,过这般日子倒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往往人的意志决定了生活的方式,他清楚自己不是一个能够就此满足的人……

“玉儿?你回来了……?”

正在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那位老者不知何时从书架后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看去少年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那责备的话是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手臂的伤还未痊愈,这些日子,你还是尽量不要出去走动为好。”老人叹着气,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心中很是疼惜。

“嗯。”那少年虽口中应承着,眼里却尽是心不在焉的惘然。

“爹明白你的心情。”

“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老人明白他此刻复杂的心情,是缜密地筹谋了起来。

“那日…..”

“我们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皇城内外戒备十分森严。”

“若是此时再贸然行事,怕是不会再有侥幸了…..”老人安慰着不甘心的少年,是怕他想不开而冲动。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徽玉侧过那张洁白俊俏的脸,长睫下那双如琥珀的棕色眼眸是看去了老者。

“唉……”老人看了看少年那一如既往坚定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又不得不开了口。

“与其急于一时,不如安心些时日,用心做我们擅长的事情。”

“您是说乐谱?”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如今这位皇帝与他父亲不同,他父亲是个粗鄙之人,难以近身。而他赵恒,却是个儒雅风流之人,喜歌舞,通乐理。”

父亲的话让少年有些想明白了。他点点头道:

“确实如此。”

“爹的意思是…..”

“我们想办法博得其信任与好感,再见机行事?”

见少年读懂了自己的意思,老人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我们得把金银赏赐给赚够了……”想明白的少年不再沉溺于那悲观的情绪中了,他坦率地笑起来开上了玩笑,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口无遮拦。

“一旦得手,爹。”

“您与玉儿即可以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我们就可以过上无拘无束的好日子了。”他的笑容有些不羁地可爱,也是让眼前的老者哭笑不得起来。

“爹瞧你这精气神又上来了。”

“快些会屋歇息吧。明日还要给郡主生辰排舞。”

“嗯,知道了爹。”

“您也早些休息。”少年笑了笑,是点了点头,从书架上拿去几本琴谱,揣进怀里,往老人摆了摆手,往自己的房里走了进去。

看着那少年将房门合上,一瞬间,老人出着神的眼睛才有所缓合过来。

“秉文,我们这么做可正确?若有违天意,大约是要落得个死无葬生之地的结果。我已是风烛残年,死不足惜,只是那孩子还年轻,他是您唯一的…..我虽然也记恨那些道貌岸然的歹人,但是倘若他为了仇恨而一同随我而去,我怕我心中会有万般愧疚……”

自那惊魂未定的一夜以后,自己便时常做起噩梦,混混沌沌的日夜中,更多的是恐惧和不安,在这种痛苦的拷打中,他不禁质疑起了自己追随这个孩子所做的选择…..

人的悲喜是如同明月一般阴晴圆缺的,残留的蛙叫与蝉鸣消匿在了王府那稀疏的树丛里。

此刻元燕殿的房内还亮着微弱的烛光,炉香缭绕中,一卷垂地的珠帘后,榻上的男人还披着薄薄的单衣在静静夜读着…..

远处的古琴声从窗台的缝隙中隐约传来,男人听见这悠扬的琴声,停下了一目十行的目光,是抬起头看去了轩窗的方向。他目光沉静,思绪安宁,似是早已习惯了这声音,倒并未有所动容……他的目光接而看见了那轮挂在夜空中的明月,那明月透过轻薄的窗纸撒进来的一片银霜,思绪终是不禁意间游走了起来……

此刻印入脑海中的人,不再是少年时代那位与自己在春柳桥下依依惜别的那个人…..此刻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那夜的荒凉月色,振翅欲飞的蝴蝶,和那萤火环绕中女孩娇憨的睡颜…..男人想到这里不禁定了定神,他深知这梦境一般的场景多少有些荒唐。而无论他如何不去在意那些事情,那月色却犹如魔咒,总是在深夜人静时向自己袭来,仿佛能吞噬去一切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