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烛(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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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眼眸,看去那单纯的美丽面庞,心中交错着欣慰与忧伤。
“倘若您就此入宫,皇后娘娘断然是第一个反对的……”
“即便得短暂宠幸,也怕难有子嗣之福。”
她苦笑着低下头,将一旁的梳妆盒放置去了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
侍女的叹息之语,让单纯的女孩心中很是不解。一瞬间她又觉察到所有人为了自己,拼命阻止那天子的一意孤行应该是有什么缘由。
“姑娘可曾知道,当年的宸妃娘娘?”
她示意女孩坐下,取出木梳梳上那一头垂顺的长发,突然与她提及了当年那闹得沸沸扬扬的隐晦之事。
“宸妃娘娘?”
若颜不解地蹙上了眉头。
“小时候…..有听说过…..”
“不过有些事情,就算听大人提起过,也已忘得差不多了……”
她努力回忆着,只记得听过这名字,却丝毫不记得她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这位娘娘我记得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她怎么了?”
若颜好奇道。
“这宸妃娘娘….”
“和当今淑妃娘娘一样,原本都是宫女出生。”
漓画淡笑着与她描述起了那些往事。
“一些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当今圣上的宠幸。”
“后来娘娘有了身孕,圣上大喜,娘娘的地位亦一路扶摇直上…..”
“不过…..”
她手里的动作渐慢,神色越发沉重起来。
“巧合的是,这时皇后娘娘亦也有了数月的身孕。”
她苦笑叹息道。
“于是皇上道,谁先生下皇子,便立谁的孩子做太子。”
听着这离奇的故事,若颜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她任由着这侍女替自己梳理着发丝,又看向了镜中。
“所以后来……”
“是谁,生下了皇子呢?”
好奇心重的女孩对着镜中的女子一脸不解道。只见侍女淡淡无奈地笑着,脸上划过了一丝感慨。
“是宸妃娘…..”
她欲言又止了起来。
“不过生下的,不是皇子…..”
……
“而是…..”
“一具狸猫的尸骸。”
“狸猫?”
女孩惶恐地回过了头。
“嗯。”
漓画苦笑应允道,又接着替女孩细心地盘起了发辫。
“大家都觉得不可置信。”
“但是这一切是接生稳婆亲眼所见,那不祥之物亦给了产房中所有在场人过目过…..”
侍女垂下眉目,却难掩那眸中的怜悯。
“后来皇上大怒,将娘娘幽闭在了延福宫。”
“娘娘抑郁成疾,除了王爷偶有去探望娘娘,便再无人再敢踏入那宫殿了……”
…..
“后来…..”
“后来?”
“不过数年,娘娘便过世了……”
“直到如今,也只有王爷还记得娘娘,偶有遣人去延福宫供奉香火,亦会去给娘娘上香。”
她低垂的眼眸细细说着,心中想到了世人皆知那男人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显有人知那曾经也为少年的人,心中也有善良耿直。而无论经历何种惨绝人寰的坎坷,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却固执地隐秘了一丝纯真之隅。
她看着镜中女孩圆睁着一水不可思议的透澈之光看向自己,亦有几分明了了他为何如此思慕与依赖于她了……
这纯白之梦,何不是他痛疾人生里的一味良药……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我安慰地苦笑了起来……
“漓画姑娘?”
见侍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有惘然出神。若颜不禁回过头冲她宽慰地微笑去。漓画回应上女孩的笑容,又若有所思地说了下去。
“那以后,宫中除了数位公主,便再无皇子诞生了……”
“那皇后娘娘的孩子…..?”
女孩眼中依旧不解。
侍女淡淡叹息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孩子出生没几年便夭折了。”
她感慨万千,又似理所当然。
“当今太子是王爷的长子。”
“也是唯一的儿子。”
“是被皇后娘娘选入宫的。”
“往后…..”
“若还有其他嫔妃怀上了圣上的皇子。”
“想必这结局…..”
“也不会比宸妃娘娘好到哪里去罢…..”
她将女孩的一头长发精心盘完,对着镜中检查了起来。
“所以……您与我说这些,就是因为…..”
若颜回过头,心中难耐丝丝寒意。
侍女见她已理解参透,遂点了点头。
“那狸猫之事,无论是人为还是天意…..”
“这后宫之中,可谓是艰险重重。”
她凝望着眼前这梳妆后的倾国之姿,苦笑着道。
而此刻不谙世事的那颗心中,她也仿佛彻底明白了宫中的尔虞我诈,亦明白了所有人即便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阻止圣上的理由。
而她回忆起殿中后座上的女人让自己在王爷与圣上之间做一选择,如今转念一想,这选择可是不能选择的选择,倒不如说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
想到这里,颤栗的寒意点点蔓延上脊背,她不禁为自己的一片痴心庆幸了起来……
“那…..那当年宸妃娘娘之事,大家可都相信?为何没有人彻查…..?”
只是还未等她话道尽,侍女已用指尖覆上了自己的唇边。她将不解眼神紧紧扣上了侍女的眉目之中,却见那双眸中透出了丝丝凌厉。
见她渐而不语,漓画方将手轻轻放了下来。
“这里不是宫中亦不是王府,我冒险说这些,只是给姑娘提醒。”
“但并没有让您去深究。”
…..
“答应我。”
她端详着女孩柔美的脸庞,心中有丝丝不忍。
“出了这间屋子…..”
“请姑娘务必谨言慎行。”
她认真恳请的神情透在女孩惊惧不解的眼里,女孩却依旧一脸躇疑。
“宫中我知不可言。”
“但是王爷断事向来公正廉洁,为何连他也不可…..?”
“而且方才您也说,王爷对待宸妃娘娘甚是…..”
“姑娘,您别忘了……”
漓画没有让这期望继续言说下去。见这刚正不阿的小女孩心中难解,只能又语重心长地解释了起来。
“如今世子殿下……”
“不,是太子殿下…..”
她微有思虑着。
“他在皇后娘娘膝下抚养着。”
“那孩子是…..”
……
“王爷唯一的软肋……”
侍女无奈叹息着,将这利害关系一言道尽。
“皇上虽让王爷制衡外戚势力。”
“但皇后娘娘手里也有一枚最后的棋子。”
“宗亲里的男孩不止太子一人。而她却偏偏选中了这个孩子…..”
“只能说,王爷虽位高权重,做事亦受制于人。朝堂之中只能权衡,却不能越界。因为若稍有不甚…..”
“这太子可以另立。而世子却…..”
侍女的欲言又止停在了女孩聪慧明了的心中。她回想起了那日献舞之日,坐在殿中皇后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方才回想起了那少年冷漠无言地打量着自己的神情确是与所爱的男人有几分相似。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他已为人父,她亦是能体会到他的立场和苦衷。
只是这些事他从未与自己提及过,此刻她看去漓画凝重的神情,又不禁为方才的无知提问有了几分羞愧。
“我明白了。”
她冲侍女点了点头,含上了无奈笑意。
“不该说的事情,我不会乱说。”
她与侍女保证道。
见眼前女孩明了事理,甚是乖巧。那殚精竭虑的心中瞬间宽慰了许多。
她回以她温柔笑容,又将妆盒旁早已准备好的首饰盒取了出来。在女孩的面前轻轻地打了开来。
“我们不说这些了。”
她笑着低垂下眼眸。
“姑娘看看,可有喜欢的?”
“这些是…..?”
看着眼前一盒玲琅满目的珠翠,女孩放下了方才那心头恐惧,一脸躇疑地抬起了头。
“半年前王爷为姑娘便置好了聘礼。”
“原是以为派不上用场了,便搁置在了府里。”
“今日府上受王爷之命,一早便将聘礼送去了姑娘府上,因为又添置了许多首饰玉器,王爷便又亲自挑了一些,特地送来,给姑娘今早佩用。”
“他…..”
侍女的解释让若颜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他竟然…..”
“他为何什么都没有与我提…..”
她心中既无奈又有几分欣慰的触动,那微饰淡妆的脸蛋上泛起了一片薄红。
她看去漓画替自己将饰品一件一件放去桌上,又含笑待命在了一旁。
女孩看着这些出自御司金的贵重首饰,心中稍觉凝重,又猜疑这聘礼是否超过了规制,她微微蹙眉凝思了片刻,本想驳回那男人的好意。一番打量后,目光从桌上移去了盒中,瞧见了盒底的一只玉蝶簪子。
“要不…..就这只吧。”
她温柔地冲漓画笑着,而侍女却洋溢上一脸诧异的神情。她不解于这女孩为何只选了这只压在箱底的不起眼的首饰,却将那些与她应是相衬的华贵饰物搁置在了一边。
“姑娘可是不喜欢这些珠饰?”
她无奈地笑着,从盒底取出了那只素净的簪子。
若颜摇了摇头,她看着侍女在镜中将那只蝴蝶插上发髻中,眼眸里顿又透出了明亮的神采。
“我记得那日…..”
“也是它…..领着我遇见了他。”
她轻轻呢喃着,却又冲这侍女莞尔一笑道。
少女娇俏的模样停留在了漓画疏淡不解的眼眸中,看着那如新蕊般的笑脸,躇疑的脸庞竟也被这笑容感染,不由自主地浮上了几分欣然之色。
……
待女孩梳妆完毕,走出船屋。眼前的阳光已透过垂柳在码头上洒下一片木漏,树下的男人站在船前,见若颜走了出来,那肃穆面容瞬挂上了一水温柔笑意。
“元俨。”
女孩难耐心中爱意,呢喃上他的名字。
而这男人亦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向她伸出了手。
“过来。”
他与她柔媚一笑道。
女孩在男人的牵扶下提着裙摆小心地走下了船,而男人围绕着她入神的目光又让她稍觉不安了起来。她与他走向一旁已待命的轿撵和马匹前,女孩看向了他,而他却打量着她意味深长道:
“这人…..确实国色天香。”
“不过,这品味…..”
他的目光移去了女孩头上的那只簪子。
“倒是挺独特。”
男人一瞥含笑过女孩好奇的目光,牵过了侍从手里的马,还未等若颜的嗔怒之色发作,他已转身踏上马镫,跨上了马背。
女孩摸着头上的簪子,一脸不解地仰望向那人雍容的身影。
“您这…..是什么意思?”
“疏荷琼楼远月韶,微萤玉蝶入梦来。”
那人并未正面回答女孩的疑惑,嘴角只划过一丝微笑。见那日光下挑翘眉目中透出温柔的波粼,女孩不禁瞬间听出了那男人的话外之意。那脸上的嗔怒渐渐化为了欣然的笑意。
“上轿。”
男人含笑撇了撇头。
……
待众人行到了那修葺古朴的府邸外,轿中的女孩轻轻揭开了轿帘的一角。她的目光与身边马上之人的微俯之光触碰上,两人的笑意不禁又相映交融在了一起。
若颜攥紧了衣裙,又将目光往家门前放眼看去,此刻发现自己的父母与府里的下人皆恭敬地站在门前,正望眼欲穿地往这里看来。
只见队伍渐近,此刻门前的老者抄上手伏下身,垂下了忧心重重的目光,若颜看着那亲人有些许斑白的鬓边,回想起了昨夜自己轻浮的举动,胸口如同压了快重石,负荷在心头喘不过不过气来。她轻轻放下了轿帘,深深地缓了一口气……
“王爷。”
那老者向马上的男人恭敬行礼道。
只见那白马走近了狄常德的身前,男人接而翻马而下,一脸盈盈笑意地走上了前。
“狄大人!”
他回礼道。
“王爷,还请府上说话。”
尚书伸手示意这尊贵之人入府,却被这男人推却了。
“哎,狄大人。只是几句话,耽搁不了您太多时间。”
他抄上手,打量起了这女孩所居的府邸和门前的下人。接而他回过神,又浮上了一脸柔和笑意。
“昨日城中起火,
“本王府上的侍女…..在桥边发现了受伤的令媛。”
“遂带回王府寻了大夫诊治。”
“这伤势也不重,只是…..令媛受了惊吓,在府里休养了一夜……”
“昨夜中元本王宿于行宫,直到今早方才听说了这事。”
他含笑幽幽道,亦晓知这老臣明镜一般的心中。
“这人…..”
“本王是给你送回来了。”
“不过…..”
他走进他身边,淡漠凌厉的神色映入了狄常德微垂忧郁的眼中。
“这折子…..”
“本王思虑再三。”
“还是…..”
他从范鄂手里接过了那本奏折,轻轻交去了老臣的手中。
“要物归原主,殊不能受。”
那凌厉之色的威压瞬间又化为了欣然的笑意。
“大人为两朝重臣,又有一众门生。”
“这秋闱开科取士,皇上……还等着您主持呢。”
他意味深长的凝眸写进了老者忧郁而惶恐的眼中,不改一脸温润笑意。
狄常德接过了那男人提上的奏折,昏花恍惚的视野映入了远处停着的亲王轿撵,粗糙的手掌死死攥紧了那折子封壳……
“王爷的厚意…..”
“下官……”
“明白了。”
似有一丝朦胧涌上了昏花眼眸。他不敢在这满腹城府的男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不满和感伤。心中的痛心与绝望交缠着猜忌和恐惧,已是极尽了作为父亲的无奈,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选择了一条相对来说平坦的道路,来确保女儿的名誉与将来。
他持奏折,恭敬地又向男人深深地伏身一礼,而将爱女的托付之意已然写进了此刻潸然而下的一行浊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