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春微(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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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服的青布衣裾拂过潮湿的砖地,蔽阴处的来人身影渐而走进了月光下….
此时,清冷月光包裹着这小小少年,使那脸上饱满的五官已清晰可辨……
徽玉模糊着目光卧于血泊中,似见身边密刑者一脸愕然,与来人四目相对起来…..
少年长眉倒挑,圆目紧凝,骤然开阔的瞳仁里泛上了些许微光。徽玉蹙起眉心,目视来人缓了口气,任热气在微翘的鼻尖上凝成了汗珠…..
“放开她…..”
少年启开口、渐近威厉道。
“太…..太子殿下。”
“您、您怎么来了?!”
瞧见眼前人一身风尘仆仆的宫人装束,妇人赶忙跪了下来。可惜疑惑未解,带刀侍卫紧随其后,转瞬将地牢里外团团围了起来…..一时间,妇人双手覆地,不知所措地抬起了目光。
“太、太子殿下。”
“此人乃是朝廷重犯。王、王爷有令…..”
…..
“是本王说的话你们全不过耳…..还是…..”
“视我这当朝太子为无物了?!”
…..
“但….但是…..”
对质间,少年目光坚定,而狱中人旁视左右,始终游离着恐惧。
“你们放心…..”
见眼前人难消猜忌,受益竭收厉色,叹而眸垂。
“本王…..不会为难你们。”
他于怀中取出一纸手谕,递给了眼前人。
“在来此前…..”
“本王已说服父王收回成命。”
“此人…..”
“我们需另行处置。”
对于这立于漩涡中心的少年,密刑者深知其与效力之人的亲密关系,更明白他久居深宫,此番乔装来此,定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她犹豫半晌,无奈地接过了密文……
…..
待水清宫下人陆续退下,受益赶忙招呼过一旁医者上前扶徽玉起身,又令其紧急处置起了其腰间的伤口。却是徽玉此刻虽满心愤恨、竭力抗拒,但此般虚弱意识下,身体已无反抗之力。他含泪侧去眸子,默默忍受着来人手忙脚乱的处置…..
“如何,伤得可深?”
模糊意识中,自己靠于那人臂中,耳边传来的话语强压着丝丝关切。
“回殿下,江姑娘……”
“虽负刀伤,但…..”
“所幸…..有此物庇身…..”
医者话毕,两人目光齐落,停留在了那别于衣间、血迹斑斑的半截笛柄上。
“故伤….未至脏腑。”
一时间,少年松了口气,目光又似陷入了恍思。
“这只要止了血…..再加以用药。”
“修养数月,就应无碍了。”
…..
“殿下…..”
“殿下?”
就当医者处理完伤口,不解仰目,受益回过神,骤醒了目光。
“噢,嗯…..”
“那….那就好。”
他松开手,欲扶起怀中伤者。却是此刻两人对话被徽玉悉数听进。这羞愤之人瞳色骤扩、一个反手将笛缘抵上了受益的颈侧。
“臭….臭小子……”
“你…..”
“你何以知晓我的身份?”
…..
“你…..你与你父亲,究竟…..”
“打的什么算盘?”
那人压眉的浅眸中,散开了丝丝血色。
…..
“大胆!”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垂危者孤注一掷的反抗让周遭侍卫顿慌了神,他们重围而上,剑抵持笛之人。而徽玉傲恃以对,全无惧退之意。一时间,牢中千钧一发、落针可闻…..
僵持中,受益用眼神示意众人退下,接而缓转过了目光。
此时徽玉不屈的双眼中,那坚毅的对视透过了甚为复杂的神情…..
“江姑娘…..”
“入府多年…..”
他缓缓说着,一边抬手轻抚上了笛端。
“可不会觉得…..父王对七年前,宫中行刺一事……”
“毫无…..头绪吧?”
刹时,面色苍白之人眉头紧拧起来。
“那时…..我尚且年少,对宫中异闻并不详知…..”
“然而数年后…..”
“当本王与范大人无意间聊及此事…..”
“却察觉父王…..”
“早已知晓刺客…..”
“出自王府。”
在徽玉不可思议的凝神下,他握上笛柄,缓推至了身下….
“只是父王,担心追根究底会牵连无辜,更不愿数十年的君臣信任付之一炬。”
“顾对此事采取了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的决断…..”
…..
“原以为…..”
“姑娘经由此事,会知难而退,打消念头。”
“但…..”
“如今看来…..”
“是父王…..低估了姑娘的一腔执念。”
见伤者指紧,面中隐忍不发,受益略笑,挂上了些许坦诚的怜悯。
“江姑娘。”
“如今……”
“你已无任何退路。”
“与其背负谋逆之罪,不如…..”
“收起无谋之念、暂避王府。”
….
“至少……”
….
“至少…..?”
女人的唇角掠过了一缕讽意。
…..
“至少父王可留你一条性命。”
少年若有所思地迎上眼前人愤忍的目光,放缓的语气透出了丝丝无奈。
“江姑娘…..”
“前朝冤屈难伸之事,桩桩件件不胜数,你本性良善,何必一时冲动,断送了自己的安稳人生?”
“况且…..”
….
“况且你养父尚居王府,你若一意孤行,你…..”
“你可想过他老人家的处境?”
“还有…..”
“还有你那在宫中的友人…..”
“今天若不是她寻到本王处,跪于本王居所前不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本王打听你下落…..”
“本王也不会知道你惹恼父王,在此被处以密刑。”
听他提及父亲与荼蘼,徽玉一时间凝固了通红的双眸。她的手紧攥着,不可置信的泪水却已如注。
“荼、荼蘼…..”
“是她…..”
随着眸色笼罩的黯然渐渐散去,透彻心骨的厉色又从瞳芯里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
…..
“混账小子,你竟敢威胁……”
她缓过神、一把抓过了受益的衣襟。却是颤抖的话未尽,想起那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老者、那被自己有心利用,却又一腔真心以付的女子,隐痛钻心、泪如泉涌之人攥紧的手渐而松懈了下来…..
趁眼前人恍惚间隙,受益转眸示意。来人立即将奄奄一息的女人抬上了一旁的载舆。
…..
马车夜行在崎岖的山路中,摇摆起伏的竹帘敲打着轩框,使阵阵颠簸回响送进了耳中。夜色随着行进的马蹄声渐去,破晓的春光透过若隐若现的竹隙,丝丝缕缕地漏在了车中人横卧的侧颜上…..
看着那人紧了紧裹着身体的毛布,强忍着痛楚瑟瑟发抖,坐于一旁的受益心生恻隐,弯腰替她将毛布提上肩头,却是女人愤然抗拒、一下撇开了少年的手。
“别碰我。”
女人的强情让受益深叹了口气,他收起手,坐直了身子….
“说…..”
徽玉裹紧毛布,不改望向窗外的目光,启开皲裂的唇口道。
“你父亲…..”
“究竟….”
“是何时….知晓我身份的?”
受益转过目光,微怔了片刻。
“自你…..”
“与狄侧妃走近…..”
…..
“父王…..”
“便心生了猜忌。”
少年的一脸坦诚令北玉稍觉意外,她将目光挪去眼前人身上,又硬生生道:
“那可是…..”
“你告的密?”
受益看去这心怀恨意,面无表情之人,沉默中不由略浮苦笑。
“本王确察觉,那夜宫中的侍女,与乐师大人你,同为一人。但….”
“去松月阁问话。”
“却非本王本意。”
徽玉不屑错目,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那时,父王为了谨慎起见,嘱托范大人暗查姑娘所出。”
“后却意外发现…..”
“姑娘身世牵连前朝旧案。”
“故…..便猜到…..”
“姑娘多半…..就是七年前…..”
“那行刺之人。”
…..
“加之姑娘以男子身份示人。”
“处心积虑入宫,又与侧妃甚为亲密。”
“父王一时震怒,方…..”
“对姑娘动了杀心。”
…..
“那….你又为何…..?”
启开的唇口间,女人狭长的目光透出了丝丝扑朔。
“我虽受父王所托,着手于宫中彻查。但却不知…..他下了这般决断。”
…..
“当荼蘼姑娘找到本王时,调查…..”
“方有了新的进展,本王…..”
“从流放的于阗国后人口中打听到了姑娘的完整身世。”
“所以…..”
“所以?”
听见这其中因果,北玉缓了口气,吐出了几分无法深信的疑惑。
“所以…..我即刻出宫。”
“将所知的一切禀报父王。”
“并说服父王…..”
…..
“收回了成命。”
少年义正辞严的阐明说罢,徽玉一脸不可置信地凝怔了起来……
随着满心躇疑渐渐退却、怅惘与讽意游走于面中,她掩饰着心中苦楚,转过目光、又将头平仰了回去。
“太子殿下…..”
…..
“我这般罪孽深重之人,苟活于世、不过行尸走肉。”
“您这般“大发慈悲”,不如索性…..”
…..
“索性让他们拿了在下这条贱命。”
…..
“你今日…..”
“动了恻隐…..”
说罢,那人的悲目又含笑回了过来。
“可就不怕…..来日后悔?”
四目相对中,少年一时语凝。
“我江北玉…..”
“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女人的笑容凄厉而冰冷,衬得少年面中尽是恍然无措。
….
短暂沉默后,受益咽了咽喉中湿润,稍稍放空了目光。
“即便姑娘…..”
“如此想。”
他缓了口气,也仿佛释然了多年禁足于宫中的隐忍负重。
“受益…..”
“亦无言悔。”
少年的隐忍话语让北玉又一次转过了目光。
“毕竟…..”
“我赵受益…..”
“也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一瞬间,少年沉稳的眸色、不卑不亢的话语令北玉阔开了瞳色…..
“毕竟比起生死病老,这些无可违逆上天之事…..”
他轻拨开窗栏的竹帘,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去了山花烂漫的景间。
“我更怕…..”
“这世间人…..”
“生于繁华平盛…..”
“却…..”
“苦于…..战火烽鼓。”
见那人言罢,嘴角恍过些许苦涩。北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模糊的身影,只觉空气里有些莫名的灼热。
至亲的毕生所愿闯入此刻的心中,她百味杂陈、欲言又止,若有所思的目光又一次移去了春微粼动的窗外…..
“西域…..”
“于阗国。”
“立国百余年,却在数十年前….”
“再度饱受战乱之苦。在…..”
“与喀喇汗之战中,为获得援助,而特驱使者千里迢迢来宋。”
“随献了琳琅玉器与多名歌舞艺者。”
少年同浸此番光景,想起了人们口中拼凑而成,那些悲壮岁月里的前朝往事,不由一个人喃喃自语起来。回头见北玉颦眉、不应片字,他留恋于那目光片刻,轻出了口气,又替她缓缓说了下去…..
“随献舞者中有一女子,生得风姿绰约、容貌艳逸。”
“女子擅胡璇,好箜篌。”
“颇得先帝宠爱…..”
“只可惜…..”
“女子心系族人安危存亡,数度向先帝进言,请求援兵于阗。”
“先帝顾及建国初始,内忧外患,国库空亏,故数度搁置了此事。”
“女子心中绝望,郁郁寡欢,加之先帝宠新厌旧,于是很快便将女子抛去了脑后。”
“他日…..”
“一次宫中会宴,女子以一舞胡旋博得了前来赴宴的众人喝采。”
“这其中,有一人…..”
“更对女子念念不忘,记忆犹新。”
“此人…..”
“便是张洎张宰相府邸中的七绝乐人之一……”
“江秉文。”
…..
“张洎原臣辅后主,从江宁府带来了众多乐人,予以接济,养于府邸,不时供宴乐之用。”
“而这些乐人之中,更有才华出众者七人,除去那位江氏,还有邢、杨、付、李、卫五位乐师与一名名为宛碧澄的歌伎。”
…..
“当年这宛娘子虽不过十三有余,却已出落得丽质天成、亭亭玉立。”
“张洎为投先帝所好,有心将此女送入宫中。”
“却是此事一出,便立即遭到了其他六位乐师的强烈反对。”
“因为…..”
“六人不仅对孤女师同父母,不愿这孤苦伶仃的孩子再度重蹈覆辙亡国宫人的屈辱。”
“更因…..这小娘子的未来,事关…..”
“与某个人的承诺。”
…..
“某个人…..”
“承诺…..”
只言片语漏于唇口,北玉尚有知觉的意识中,风摇夜雨中父亲与自己促膝而谈的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
“假如我没有猜错…..”
“此人…..”
“正是你的养父……”
“宛卓生。”
一阵颤动恍过女人眼底,少年的面影略浮上了苦笑。
““令尊”…..”
“宛卓生。”
“庐州人士,自幼家贫。”
“少时虽不善学问,勤苦难成,但也凭借混迹于市侩的一身杂艺而得以娶妻成家、糊口生计。”
“成婚次年,夫人产下一女。”
“却是此时…..”
“正值我宋平定南汉,国力日渐强盛之时。后主一杯毒酒处决了林仁肇将军,使得南唐境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而你“父亲”亦在同乡友人的劝说下,恐亡国之难,而动身逃往汴梁……”
“为保逃亡途中安危,夫妻二人在启程前…..”
“将襁褓中的长女托付给了城中远亲。”
少年句句淡然,嘴角却抬起了甚多讽刺。
…..
“抵京以后,一向心思敏捷,为人圆滑的宛夫人…..”
“凭一纸张贴布告,抓住了国公府替小郡主寻找乳母的契机。”
“通过层层筛选,夫人如愿以偿。而你“父亲”亦得国公夫人举荐,博得国公大人赏识,从一届武夫进封为了副尉。”
“只是…..”
“这用牺牲长女而换来的出人头地,终究还是…..”
“迎来了因果得报的一天。”
少年抬眸,投去了那卧榻上的枯槁面影。
“经过十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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