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禁锢还是庇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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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芷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抬起头。

暖黄的灯光下,她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茫然和无措。

她没有去看那些崭新的医书,只是默默走到小莲榻边,安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嬷嬷们熟练地为小莲掖好被角,拭去额角的薄汗。

“姑娘,”一个嬷嬷开口,语气还算客气,“小莲姑娘的药,就劳烦姑娘费心看着火候。药材库房在那边,钥匙在管事王妈妈处,需要什么,姑娘只管开口。”

“嗯。”阿芷轻轻应了。

她走到窗边的小炭炉旁,炉上已经架好了精致的药铫子。

她挽起袖子,熟练地取了太医配好的药材,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小心地投入铫中,注入清水。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这华丽府邸格格不入的质朴沉稳。

苦涩的药香渐渐弥漫开来,盖过了熏香。

阿芷蹲在炉边,目光专注地盯着药铫里翻滚的药汁。

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额前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她也无暇去拂。

这一刻,周遭的富丽堂皇仿佛都淡去了,只剩下这炉火,这药香,和榻上需要她守护的阿莲。

她回头看向床上熟睡不时轻轻咳嗽的小莲,走过去拿着帕子去给小莲擦了擦汗,握着手,红了眼圈。

“小莲,你要快点好起来啊。听见了没有啊。”声音那般的温柔。

“娘亲…”昏睡中的小莲无意识呢喃着。

阿芷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又会去看顾药罐。

闻着苦涩的药香,在炉火温暖的光里,她突然感到了一点点踏实。

*

“听竹轩”内房间宽敞雅致,陈设无一不精。

房间里烧着银霜炭,没有方才的屋子暖,却让他感到头晕。只有站在窗边,把窗户打开个缝隙,触摸到雕花窗棂,才能感受到清冽的寒气,呼呼地吹进来。

窗外,庭院里侍卫在巡逻,侍女们匆匆而行,戒备森严。

他从未像此时这样怀念他们在城南简陋破败处处漏风的老屋。

那是他和小莲的家。阿芷住在他们的隔壁。

他摊开手掌,掌心泛着红。忽然很想摸一摸老屋那张裂了缝的木桌——那上面有小莲画的歪扭小人,有阿芷放药包时留下的草渍,还有他烦躁时用小刀刻下的划痕。

举目四望,雕梁画栋。

长公主那句“禁锢亦是庇护”在耳边回响,震耳欲聋。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阿芷单薄瘦弱的身影。

那份无声的陪伴,那份临危不惧的勇敢,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被屈辱和愤怒填满的胸腔,带来一丝尖锐的、混杂着愧疚的痛楚。

是他连累了她。让她也卷入了这金丝牢笼。

他又想起昏迷不醒的妹妹,眼睛湿润。心里翻滚着的情绪如此压抑,如此强烈。

抬头望见桌上的笔墨,立马奔到桌前,全神贯注地挥笔描绘出他记忆里妹妹吃糖葫芦的可爱模样。

圆鼓鼓的脸颊,黑而发亮的眼睛,粘着糖渣的嘴角。还有那像三月里的太阳一样的灿烂笑容。

欲点那几颗山楂的鲜亮。忽而一滴泪砸下,正落在朱红之上,墨色晕染开去……

他猛地背过身,额头抵着冰凉廊柱,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压抑的、细碎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肩膀无声地剧烈抖动。

只听到雪粒子沙沙的响声。

程立言不知自己在廊柱旁僵立了多久,直到那阵汹涌的悲恸退去,只留下悲凉的涩意。

他缓缓直起身,指尖蹭过脸颊时,触到一片冰凉的湿。

目光落到案上,画中的糖葫芦被泪晕染,妹妹眉眼间的笑意跟着洇湿了一块,就像是含泪而笑的样子。

他就那么静坐着,直到烛火在画纸上投下的影子,都跟着烛芯的噼啪声颤了几颤。

橘黄的光晕漫过新铺的宣纸时,笔尖落下的瞬间,程立言忽然闭了眼。一幕幕的回忆闪现在脑海里。

待他再次睁眼后,笔锋落下,不再是童稚的笑颜,而是纵横交错的线条。

起初杂乱无绪,渐渐地,熟悉的街巷轮廓在笔下延伸:

歪脖子老槐树,点心铺林记褪色的招牌,巷口那口古井的石栏在笔下浮现,连经年累月磨出的凹痕都分毫不差……

是南城那条巷子。

他忽然想起,巷尾那株腊梅这几日该开了。往年这个时候,妹妹总爱踮着脚摘最矮枝的花苞,说是要插在他画案的瓶里。

笔尖在纸上疾走,墨色浓得化不开,仿佛稍慢一步,那个有糖葫芦甜香、有腊梅清冽的世界,就要从指缝里溜走。

他的笔触沉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他画得极快,仿佛要将那个虽然贫寒却那般温暖自由的世界,原封不动地搬过来。

他要画下来,挂起来。

这样,他们还在,自己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