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一人三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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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没学会要如何爱惜自己……吗?”

雀阴满目犹疑,下意识轻声重复着小姑娘的话。

程映雪闻声回之以分毫不加动摇的笑,她眉眼弯弯,恍若夜幕里初升的新月:“对。”

“您只是从没真正地学会要如何爱惜自己。”

“而且,这并不难学的,爱魄师父。”小姑娘认真不已地盯紧了女人的眉目,“我们从现在起开始学也来得及。”

“——不要浪费了谢公子给您打下的基础呀。”

——谢君令曾经差一点就要教会她该如何去爱惜自己了。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程映雪想着微微晃动了眼珠,她刚在台下看得清楚,他当年带着爱魄师父去做的那些——无论是爬树也好,还是放纸鸢也罢,分明都是她从前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想做却不敢做、不被她爹娘允许去做的那些事。

学会爱自己的第一步,就是正视自己的感受,去满足自己那些小小的、明明随手就能满足,却从未被满足甚至从未被尊重过的心愿。

所以,她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便不用再经受后面那么多的灾和难了。

小姑娘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嘴,瞳中愈渐充斥满了某种难以言明的期待。

雀阴盯着她的面容看了半晌,良久“噗嗤”一声失了笑。

“好厉害的小丫头呀。”爱魄颇为怜爱地抬手揉了揉小姑娘满带着绒毛的发顶,“怪不得连非毒那个倔强的坏脾气都那么喜欢你。”

“好吧,我得承认,我被你说服啦——”

“不过……该如何去爱自己,这可是个够复杂的问题,我琢磨不透,剩下的就该转交给你师父继续研究了。”雀阴笑眯眯弯了眼睛,苏长泠应声一愣:“雀阴你……”

“别急着高兴,小长泠。”爱魄面不改色地兜头泼给剑修一瓢冷水,“后头可还有个犟种等着你去收拾呢……你若处理不好吞贼,我可不敢随便离开这戏园子——毕竟那厮是个疯的,寻常人还拉不住他。”

“哼!拉不住,那就往死里揍。”先前一直未曾出声的恶魄闻言冷哼,“——揍散了了事!”

“左右留着他也没什么大用!”

“如果一切都能光靠拳头解决,那这世上早没什么矛盾存在了。”女人垂头慢悠悠瞟了眼那正“折磨”着一只小木偶的恶魄,她瞧着她都快把人家脑袋顶上的头发摇晃下来了,“何况,天下也没见有只剩三魂六魄的山神。”

“嘁。”恶魄听罢甚是不满地一掀嘴皮,至此却也当真没在多说出什么话来。

雀阴见状稍显头痛地伸手揉了下眉心,遂没什么好气地转头看向那戏台之后:“这戏你也该看够了吧,吞贼。”

“这下半场,是不是该轮到你来唱了?”

“……抱歉,我可没什么随便给人当戏子看的爱好。”空旷旷的戏台上陡然响起青年微带阴郁的声调,而后那暗红色的幕布倏地被人自内侧滑割出丈长的口子。

黑雾浓云里缓缓现出吞贼清瘦颀长的身形——他眉间犹自带着那股子独属于一代奸佞权臣的孤高桀骜,像山崖上俯瞰着茫茫林海的鹰。

“与其像你那样大费周章……我宁愿痛痛快快地与人打上一场。”欲魄眉梢高扬,“左右成王败寇,古来如此——倒也能省去一番无用的口舌!”

“哦?是吗。”雀阴不动声色,面上照旧挂着那派端正浅笑,“那就要看你一鬼能不能打得过我们这的一人三鬼了。”

“一人三鬼?”冷不防听到这一说法的吞贼错愕瞠目,原本端在身上的那股子森冷气质霎时间荡然无存,只余满面的气急败坏,“雀阴你!”

“我说了,我被小橙子说服了。”爱魄慢条斯理,“所以是一人三鬼。”

“你!”欲魄喉咙一堵,险些当场翻下台来,他恶狠狠地攥了拳头,十指的骨节都被他捏得不住泛了白——片刻方咬牙切齿地扯起唇角,“……好,好,算你们几个厉害!”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早问完早死早超生!”吞贼骂骂咧咧,话毕自暴自弃式的一屁股坐上了戏台。

——早年混迹于朝堂之上且能左右逢源的大奸臣显然颇为懂得权衡利弊,当他发觉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得过对面那一人三鬼联手,便果断选择了原地缴械投降。

——也算免遭一顿皮肉之苦。

吞贼如是在心下宽慰着自己,苏长泠见状斟酌着组织了下语言:“我之前……听方先生大致简述过你的生平,也知道了你题在丹霞峰崖壁上那首诗的全貌。”

“但我不太明白的是……你最终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奸佞?”

“或者说……你到最后是真的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佞臣了吗?”剑修目露迟疑——据她当前对这些魄的了解……许是从前那个山神的良善底色“作祟”,哪怕生性天真不知“恶”的臭肺,本质上也仍旧是良善的。

这么些年来,她所做过最恶劣的事,也就是跟着妖王景韶摆了她一道,顺带将纸坊匠人们的四肢硬拧巴成了那副别扭模样罢了……但吞贼,他身为欲魄,怎就能成了那种据传会“草菅人命”、“残害忠良”的十恶不赦之辈?

——她总觉着哪里有些蹊跷。

“如果你们认为,会借助君王的权柄折磨死自己的敌人,并试图盗取兵权、想谋权篡位的臣子就是‘佞臣’了的话。”吞贼抬着下颌飞扬了眉尾,他不曾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似笑非笑地将选择权重新交到了众人手中,“那我的确是个真正的佞臣。”

“且是大奸,是大佞,是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合该被史书除名,永世不得翻身的大奸大佞!”

“只不过,这种东西,平素就像我说的那样。”

“——成王败寇,胜者为‘善’败者‘恶’,是随便涂画两笔就能更改了的玩意……啧。”

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转而赌气似的,用力将脑袋别去了一边。

苏长泠闻此敛着眼睫微一沉默:“……我从不认为,想谋权篡位的臣子就合该被打为‘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