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第三十二章 观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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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和气苦,转身匆匆奔了出去,他想追上许劭问个明白。许劭名声在外,他主动来访必然是得了天机,他定要追上问个明白。

甫一出门,便看到方才的侍女匆匆回来,差点便撞个满怀。

刘和愣神间,猛听得侍女道了一句:“启禀侍中,卫尉刘公回来了,请侍中速速回去。”

刘和眼前一亮,父亲回来了?

他顾不得许劭了,直接吩咐备车,回卫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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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卫尉刘虞连夜从北境幽州赶回帝都,一个月的马不停蹄,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思考朝中局势。只不过,他终是想不出天子究竟有何等神通,能在一朝之内压制三公,甚至完全掌控了尚书台?

刘和在檐下站了两个时辰,他知道他父亲在堂内已足足坐了两个时辰。

“子融,进来罢。”

“诺。”

刘和拱手低声应诺,稍稍活动一下身体,轻抬脚步,进了堂内。

“父亲眉宇凝郁,可是在思量什么?”

刘和低眉顺目,望着铮亮的地板,只是淡淡问着。他知道刘虞在思考什么,这般局势已脱出了当初几位朝廷重臣的规划谋算,刘虞如今陷入两难,亦不超出他的预料。

“为父知你看通透了。”刘虞笑了笑,指了指身前的地垫,道:“来,坐到为父身边来。”

“诺。”刘和拱手行礼,亦步亦趋,到刘虞身边坐下了。

看着刘和这般模样,刘虞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是不是一直随陛下做事?”

刘和面不改色,笑道:“父亲此话何意?儿子是大汉侍中,怎么能不为陛下做事?”

“你知道为父是什么意思。”刘虞摆了摆手,“为父只问你一件事。”

他转头盯着刘和,一字一句道:“陛下到底是如何筹谋的?”

刘和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郑重,心中闪过一丝错愕,无奈道:“父亲,儿子虽是侍中,可又如何能得知陛下究竟是如何筹划的?”

“陛下年纪渐长,愈发有帝王的威严了。”刘虞摇头,似沉思、亦似长叹,低低地舒出一口气,仿佛这一口气可以尽抒胸中千般难解。

刘和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悄然看着父亲的眉眼,他的眼眸里看不出是何等神采。

“子融,你要慎重……”

刘虞长叹一口气,反问:“你对孙宇知道多少?”

“不多。”刘和低声道,“他出任南阳太守时,是我送他去的南阳。”

“你知道他在南阳做了什么?”

刘和愣住,他确实不知道。

“他在招兵、以各种理由征兵。”

征兵!

刘和霍然抬头:“这不可能。”

孙宇本来就得位不正,以他的资历,决然不可能跳过郎官出任太守,但是天子做到了,按照常规,孙宇应该低调行事,做出政绩才能服众,怎么可能一上任便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若是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陛下也不知道?”刘虞转身望着刘和,一字一句再问。

“这……”刘和苦苦思索,无奈摇头道:“儿无法确定。”

刘虞道:“孙宇此人城府极深,甫入南阳便广收民心,荆州蔡家、蒯家、黄家、向家,多多少少都出了点力,否则孙宇不会在南阳郡如此顺利。”

刘和哑然。他知道南阳郡是光武皇帝刘秀的龙起之地,此郡豪门无数,且个个眼高于顶,孙宇短短时间便广收人心,自然可怕。

他愣了半晌,低声道:“父亲是如何知道的?”

刘虞望了他一眼,道:“天子突然诏令我回帝都,便是有事发生,我不预先搜集情报,如何应对局面?”

刘和嘴角扯了扯,低声问:“那……复道……”话未出口,便看到刘虞严厉的眼神,生生吞了回去。

刘虞又道:“太尉杨公请我过府,必和此事有关,你自己小心。”

天子走了一步极险的棋。

杨赐也许正在后悔,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一次任命三位二千石大吏,不用成名人物、不用世家子弟、不用壮年人物,而用了三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这便是天子的谋算,十年不成、二十年不成,三十年总该成了。

孙原才二十岁,他的路还很长很长;孙宇才二十二岁,他的路也很长很长。等到他们成名天下之时,如今的老臣们早已化作尘土。天子就是要埋下重振大汉的种子,等到天子驾崩、新帝登基之时,这两名少年便是新天子手中绝然的利器。

可是这样的人物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当真能为人所用么?

天子正在匡正这对兄弟,用士子、用门阀、用兵权,用一切方法,让这对兄弟最后只能甘愿做一枚棋子,一枚为天子所用的棋子。

这便是帝王心术。

刘虞不禁望向门外,卫尉寺之外不足两百丈便是太常寺,南阳太守孙宇和魏郡太守孙原,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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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消失了?”

帝都皇宫之内,某处静谧隐秘所在。

一个肥胖的男人猛然间愤怒起来。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不男不女的宦官。此人穿着一身华丽宫服,早已超过了中官本该穿的服饰,只不过在这十常侍权倾的内朝,无人敢多言而已。

“本座要尔等何用!”

只见这人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火盆,发出竭斯底里的怒吼,肥胖的身躯被愤怒冲击得阵阵颤抖。身前的探子浑身布满冷汗,眼前的主人从未发过如此勃然大怒,他的生命便捏在这个人的手中。

那个人的脸庞在烛火下摇曳,正是十常侍之一,当初第一时间去复道查探的中常侍徐奉!

“够了!”

某个黑影角落中,一道修长身形悄然浮现,那肥胖宦官徐奉似是有些惧怕这人,悄然收敛了一丝怒气。

那人藏在黑影中,问道:“北边那个查不出,南边那个也查不出?”

密探不知为何,周身冷汗猛地不绝如缕,低声颤道:“孙宇在南阳境内并未有异动。”

“噗哧——”

那密探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睁大的双眼中布满了无限的恐惧!

“孙宇根本不在南阳……”

黑影里的那人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突然冷冷笑道。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个徐奉,道:“徐奉,你的人,该换换了,不要总是用些废物。”

谁也不曾想到,原来堂堂大汉十常侍之一的徐奉,这天下最有权柄的人之一,竟然藏在这小小角落里。

他一言不发,眼神里散发着冷冷地怒意。

那人浑不在意,转身欲离去,又转过身道:“孙宇此人,连你也查不出他的底细么?测不出此人深浅,会耽误教主的大事”

徐奉冷笑一声:“若是天子没有这等盘算,你的主人又岂会如此匆忙动手?”

那人眉眼一冽,一身杀机已然外泄:“教主的想法,非你所能预料。”他顿了一顿,又道:“一个孙宇、一个孙原,望你尽早查出底细。”

徐奉冷笑不绝,语气更是森寒,道:“孙原此人我已有眉目,是议郎刘和和南军屯长张鼎亲率三十六骁骑从邙山带出来的。张鼎此人,本座多方调查方查出底细,乃是司空张济的嫡孙。刘和是刘虞的儿子——这孙原是什么身份,想来你心中有数。”

那人并未答话,只是淡淡道:“在下必会转告教主。”

他语气轻缓,乃是在气势上稍稍退让了几分,他虽看不惯徐奉这般跋扈,却知道双方既然联手,便是盟友状态。

徐奉却未将这退让看在眼中,只是依然冷笑道:“通知马元义,让他聪明些,帝都里做事情不可再张扬,何进发现了些问题,不要再暴露什么。”

“此事在下自会留意。”那人点点头,又道:“赵歧和郑玄去了颍川,这两人都是士族领袖,你若是闲,便安排一下,将赵歧和郑玄杀了罢。”

赵歧是河南尹何进府中的名士,其在天下儒生之中身份之高,足以盖过当今太学任何一人。郑玄更是当今太学第一人——两人皆是动一动,天下士心晃一晃的存在。

徐奉听了这一句话,藏在宽厚大袖里的手悄然紧握成拳,一双冷眼已眯成一条细缝,不屑之意尽显,生生“哼”了一声:“这两个老头子的份量,你应该知道,当年党锢都不能动他们分毫。如今皆是行将就木,迟早要死,杀了对张角有什么好处么?”

那人已隐身于黑暗里,闻声不由止步。

“利用本侯自然可以。”

徐奉冰冷的声音直传入耳——“本侯亦不过在利用你们。太平道想成事,最好与本座坦诚相待,否则——”

他的声音冰冷:“本侯知道怎么毁了你们。”

“你不敢。”那人微微一笑,声音却更冷了几分,“杀你,如杀犬耳。”

徐奉身为十常侍之一,在帝都之内嚣张跋扈十几年,岂能受次奇耻大辱,一只手重重拍在案几上:“你找死!”

这次没有回应,人已经消失。

看着地面上破碎的尸体,徐奉冷冷地哼了一声,冲着外面怒吼:

“去查孙宇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座不信他能瞒天过海!”

徐奉知道,整个朝堂都被太平道渗透了,至于渗透了多少,他只能推测。

他相信,真要死人,绝不会只死自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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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子的心情似乎很好,在宣室殿里逗弄幼子刘协。

剑师王越侍立在一旁,望着眼前这对世间最尊贵的父子一同玩耍,嘴角也是不禁意泛起笑意。

天子,终究也是凡人。当年那个河间国的小小侯爵,如今虽已贵为大汉皇帝,终究还是有着自己割舍不断的遗憾。

刘宏丢下把玩许久的围棋子,望着小董侯刘协的眼睛,一闪一闪,明亮清澈。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里流出浓浓父爱,轻轻托着小董侯的脸,仿佛托着世间最珍爱的东西。

“你看,协儿的眼睛,多像他母妃啊。”

一旁的王越愣住了,嘴角不经意的扯动,终究是没有答话。

世间多少无奈,天子又有何异?

他似是自嘲,似是怨恨,眼神里轻芒一闪而过,悄然抬头,望着大殿之外远远奔进来小黄门蹇硕的身形,眼角轻眯,冲身边的王越轻轻招了招手,后者会意,随即上前躬身行礼,牵着小董侯的手退了下去。

“臣告退。”

“去罢,请太后好好照顾小董侯。”

天子挥了挥手,缓缓起身,一把将身边的棋盘推开,大剌剌坐在胡床上。

天子出身北境,喜好胡床、胡椅、胡饼,朝堂之上做不了主,这宣室殿内还是可以的。

小董侯刘协身形向外,却是念念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转过头来轻声问道:“师傅,父皇连棋盘都推开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王越看着他,笑道:“怎么会?陛下最爱小董侯了。”

他再一抬头,便和小黄门蹇硕打了一个照面。

蹇硕身材魁梧,面白无须,不像是个宦官,更像是个年少的将军。

他身形骤停,在门口望了王越一眼,便冲刘协行了个礼。

两人一左一右,在宣室殿门口互相致意,便已交错。

天子刘宏望着远处的蹇硕,脸上笑容渐渐散去,伸手招了招,蹇硕便退了靴子,一路趋行过来,直到天子近前。

“臣小黄门蹇硕,见过陛下。”

天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勿弄这些虚的,说事。”

“诺。”

蹇硕直起了身,低声道:“陛下,许劭见过孙原了,刘侍中显得恭敬许多,不过据说孙使君和许劭不欢而散。”

“朕就说,朕看中的人如何能与许劭这等野人言欢?”

刘宏脸上一喜,显然是开心了许多。

蹇硕又道:“昨夜,孙使君见过了云患修者,白马寺那边想着并无异常,梦缘塔上那女子也已离开了。”

刘宏没有说话,蹇硕又道:“太尉杨公已知晓了南阳太守孙宇也在帝都,好像想同时约见许劭和孙宇。”

刘宏挑眉了:“老师是儒学出身,见许劭自是合理。他见孙宇做什么?他知道孙宇在南阳做的那些事了?”

蹇硕低了低身子,道:“臣很难查,不若陛下请杨公入宫来……”

话音未落便为被天子打断:“那多无趣,老师为国为民,他总不会害朕。”

顿了顿,又问:“何进呢?他还是没查到太平道的人?”

“臣估计快了,何进已经找到了东方寓,只怕近几日之内就有动作。”

天子终是满意点点头,笑道:“朕折腾那么久,为他铺路搭桥,这点本事也该有。”

蹇硕踌躇了一下,低声道:“南阳太守孙宇入帝都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了光禄勋张温,陛下要不要敲打敲打?”

“不必了,由他们去了。”

天子长舒一口气,“总归按着朕的设计走下去便不算错。”

蹇硕迟疑了一会,又道:“陛下,那魏郡太守孙原那边,是不是多护着一些?毕竟眼下朝堂内外都盯着他。”

“护着他?朕拿什么护着他……”

天子往后一仰,倒在胡床上,蹇硕已看不出他脸上神情。

“朕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朕能护着谁?”

“朕还能护着谁?”

声音越来越小,在空荡的宣室殿里,仅有君臣二人的世界里,蹇硕也难听清后面的声音,见得天子再无声息,聪明的小黄门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