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退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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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徽温润目光扫过场中狼藉,在孙宇身上略作停留,最终定格在宗仲安身上,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南阳地界,乃光武龙兴之乡,不宜妄动干戈,惊扰黎庶。宗道兄,可否看在徽与子将的些许薄面上,暂且罢手,化干戈为玉帛?”
宗仲安葛衣在夜风中拂动,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凝重。他清晰感应到司马徽那看似年轻的身躯下,气息如浩瀚深海,难以测度。而许劭所代表的清流声望与潜在力量,即便超然如他也不能完全忽视。
场面因这两位不速之客的降临瞬间微妙起来。
宗仲安沉默片刻,目光从司马徽腰间“水镜”剑上移开,声音冰冷中带着探究:“水镜先生,许子将。二位联袂而至,好大阵仗。莫非也要插手世俗恩怨?”
许劭抚须朗笑,声如洪钟:“宗先生此言差矣。劭与德操此来,非为插手恩怨,实为护持一方安宁,保全社稷栋梁。”他目光如电扫视四周,“孙建宇乃朝廷钦命的南阳太守,天子亲封,牧守一方。若在光武龙兴之地被武道中人公然截杀,朝廷颜面何存?天下法度何存?此非私怨,关乎国体!”
他声调陡然拔高:“孙太守赴任以来,清剿黄巾,安抚流民,整顿吏治,南阳渐有复苏之象。此等能臣干吏若殒于宵小之手,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亦是荆州百姓之损失!”
司马徽接话,云淡风轻:“子将兄所言甚是。宗道兄乃方外高人,超然物外,何必执着世间仇杀,徒增业障?孙太守与太平道、张曼成之间的恩怨,自有朝廷法度、江湖规矩论断。你以天道之尊行此不死不休之举,未免有失身份,亦非修行之道。”
这番话让宗仲安古井无波的表情出现裂痕,那是一种混合愤怒、失望与被触及逆鳞的痛楚。他猛地看向孙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愤:
“朝廷法度?江湖规矩?哈哈哈哈!”短促冰冷的笑声充满讥诮与苍凉,“孙宇!你可知方才所言,是何等颠倒黑白,歪曲事实!”
这一声厉斥如惊雷炸响,刚缓和的氛围再次紧绷。
孙宇强忍经脉中针扎般的痛楚,勉力站直身体迎向宗仲安几乎喷火的目光:“宗先生何出此言?孙某自问所言所行皆出本心,无愧天地。”
“无愧天地?”宗仲安踏前一步,虚空震荡,“你口口声声称太平道勾结黄巾祸乱天下!可曾想过太平道因何而起?若非汉室倾颓,宦官外戚专权,豪强兼并,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焉有百万黔首景从大贤良师?!”
他的声音带着深沉痛惜,仿佛质问苍天不公:“张角师兄最初不过想为世间挣扎求存的黎民寻一条活路!寻一个‘黄天当立’的太平世道!纵然手段或有偏激,其心岂容你全盘否定,污为祸乱之源?!”
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孙宇:“而你,孙建宇!你与卢植、皇甫嵩、朱儁等人秉承所谓朝廷旨意镇压黄巾,手上沾染多少枉死之人的鲜血?那些被你们称为‘蛾贼’的,有多少不过是活不下去的农夫!你如今却以剿匪功臣自居,标榜正义,岂非可笑?!”
这番话如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蔡瑁脸上闪过不自然,黄忠微微蹙眉——他出身寒微,对民间疾苦体会更深。
孙宇胸口剧烈起伏,咳出淤血,眼神依旧坚定毫不退让:“宗先生!乱世求生确有其因!然则张角及其部分麾下借传道之名行裹挟之实,攻城掠地,焚烧官府,所过之处玉石俱焚,多少无辜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此岂是求活之道?此乃以暴易暴,徒增杀孽!”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太平道中如南宫晟之辈早已背离初心,与张曼成此等真正悍匪流寇合流,劫掠郡县,残害良善,其行径与盗匪何异?孙某身为南阳太守,保境安民乃职责所在!剿灭为祸地方的匪寇,何错之有?!”
“至于先生所言孙某手上沾染鲜血……”孙宇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沙场淬炼出的铁血之气,“战场之上各为其主,生死由命!孙某剑下所斩皆是持刃之敌!从未滥杀无辜屠戮降卒!这一点天地可鉴!若依先生所言,难道只因他们出身可怜便可肆意作乱,而朝廷官府只能坐视不理,任其践踏法度荼毒生灵吗?!这又是何道理?!”
“你……!”宗仲安被这一连串反问噎住,尤其孙宇提及南宫晟与张曼成合流之事,更触及他心中隐痛。他深知孙宇所言部分属实,太平道后期确实鱼龙混杂偏离初心,但他无法接受全盘否定,更无法接受对方“朝廷鹰犬”的立场。
这时远处黑暗中传来窸窣脚步声和骚动。南宫晟与张曼成率领数十名太平道精锐和黄巾残兵从林间阴影中现身。他们显然感知到司马徽、许劭的到来和宗仲安气势的变化,不敢再隐匿。
南宫晟面色阴沉,忌惮地看了一眼坡顶的司马徽和许劭,对宗仲安道:“宗师,何必与这朝廷爪牙多费唇舌!司马徽与许劭虽名头响亮,但我等合力未必不能……”
宗仲安气息不减,依然雄浑可怕。他何尝不想立刻格杀孙宇,但司马徽、于吉、许劭三大高手在此,那柄“水镜”剑尚未出鞘,已让他灵觉疯狂示警。更何况还有深浅不知的于吉虎视眈眈,加上蔡瑁带来的三十七骑部曲和黄忠这员猛将,真动起手来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而且彻底得罪死荆州士林和朝廷。
他死死盯着孙宇,又看了看气度沉凝的司马徽和正气凛然的许劭,胸膛剧烈起伏数次,最终那滔天杀意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不死不休。
“哼!”宗仲安冷哼一声,声音如寒铁交击,“孙宇,今日算你命大!有水镜先生与许子将为你撑腰,老夫便暂且留你性命!”
话锋一转,语气再变森然:“但你记住,今日之言歪曲事实,辱及太平道先烈,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待你伤势复原,老夫必会再来寻你,讨还公道!”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袖袍一拂,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瞬息融入无边黑暗,只留下冰冷余音在夜风中回荡。
南宫晟与张曼成满脸不甘与愤恨,尤其是张曼成,看向孙宇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但他也深知大势已去,连宗仲安都暂时退走,他们留下来更是徒劳。他狠狠啐了一口,带着浓重怨气吼道:“孙宇小儿!今日算你走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走!”
说罢率领麾下人马如潮水般退入山林深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断魂涧畔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终于彻底消散。蔡瑁带来的部曲们长长舒气,许多人几乎虚脱。蔡瑁本人背靠山石大口喘息,擦拭额头冷汗,一副劫后余生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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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暂解,气氛一松。
司马徽与许劭从矮坡飘然落下,来到孙宇面前。
“孙府君,伤势如何?”司马徽关切问道,伸手搭在孙宇腕脉上,一股精纯温和、中正平和的真气缓缓渡入,帮他梳理紊乱气血,压制内伤。这股真气与于吉的道家真元相似,却更显醇和绵长,如春风化雨,让孙宇精神一振。
“多谢水镜先生援手,多谢子将先生仗义执言。”孙宇强撑想要行礼,被司马徽轻轻按住。
“不必多礼。”许劭摆摆手肃容道,“孙府君乃国之干城,护你周全亦是分内之事。只是经此一役,南阳乃至荆州局势恐更为复杂。太平道与黄巾残部勾结,其势不容小觑,孙府君还需早作谋划。”
孙宇点头称是,心中沉重。宗仲安虽暂退但未放弃,而太平道与地方豪强、朝中势力的牵扯恐怕比他想象的更深。
于吉也走上前与司马徽、许劭互相见礼。三位当世高人在此荒郊野外交汇,虽只简单寒暄却自有一番气象。
蔡瑁缓过劲来,连忙上前对司马徽和许劭深深一揖:“晚辈蔡瑁拜见水镜先生、子将先生!多谢二位先生解围之恩!”态度恭谨无比,与方才惊慌判若两人。
司马徽微微颔首回礼。许劭则道:“德珪不必多礼。蔡公心系府君安危派你等星夜来援,亦是忠义之举。”
黄忠也上前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末军候黄忠见过二位先生!”
司马徽目光在黄忠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赞赏:“黄都尉神完气足,气势沉雄,乃难得虎将。蔡公有此良将,足可保家宅安宁。”
黄忠忙道:“先生过奖,忠愧不敢当。”
月光如水银泻地,众人在这断魂涧畔稍作休整。于吉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取出三枚龙眼大小、色泽莹白的丹药,顿时清香四溢。
“此乃‘三转还元丹’,最能固本培元,疗治内伤。”于吉将丹药递给孙宇、司马徽、许劭各一枚,“府君伤势最重,需立即服下调息。二位先生奔波劳顿,也可服用稍作补充。”
孙宇感激接过,只觉丹药入手温润,清香沁人心脾。他知于吉炼丹之术冠绝天下,这丹药定然珍贵无比,也不推辞,当即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疼痛大减,枯竭的内力竟有复苏迹象。
司马徽与许劭也含笑服下,闭目调息片刻,再睁眼时神光更盛。
蔡瑁在一旁看得眼热,却知这等灵药非他所能觊觎,忙命部曲取来清水干粮伺候。
趁着孙宇调息功夫,司马徽与于吉走到一旁低声交谈。
“于先生,观宗仲安今日气势,其掌力已臻化境,恐怕距那‘炼虚合道’之境只差半步了。”司马徽语气凝重。
于吉手抬手轻摆,叹道:“此子天赋异禀,可惜执念太深。当年张角若肯听我劝告,循序渐进,何至于此?如今太平道四分五裂,宗仲安又走极端,实非苍生之福。”
“天道无常,各有缘法。”司马徽目光深邃,“只是他此番退去,必不会善罢甘休。孙府君伤势痊愈前,还需我等多加看护。”
于吉点头:“贫道既然插手此事,自会善始善终。只是……”他看了眼远处的蔡瑁,“蔡家此番示好,恐怕另有所图。”
司马徽微微一笑:“荆州世家盘根错节,蔡讽老谋深算,自然懂得奇货可居的道理。只要他们不明目张胆与朝廷作对,暂且虚与委蛇也无不可。”
另一边,许劭则在为黄忠讲解一些兵法要义。黄忠虽勇猛,但出身寒门,于兵家典籍涉猎不深,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提出疑问,许劭一一解答,令黄忠茅塞顿开,对这位名满天下的月旦评主更加敬佩。
约莫一炷香后,孙宇调息完毕,脸上恢复些许血色,虽离痊愈尚远,但已无性命之虞。他起身再次向众人致谢。
司马徽道:“孙府君既有伤在身,不宜久留荒野。不如即刻启程返回宛城,再作计较。”
众人皆以为然。蔡瑁忙命部曲整顿马匹,让出几匹状态尚佳的马匹供孙宇、于吉、司马徽、许劭乘坐。孙宇伤势过重,几乎无法独骑,最后由两名健硕部曲左右扶持共乘一骑。司马徽与许劭婉拒共乘,他们步履从容,看似不快却始终跟上马队,显然身负上乘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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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唯马蹄声和夜风声相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当晨曦微露,宛城高大雄伟的城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所有人心中涌起恍如隔世之感。
城门口早有得到消息的郡府属吏和蔡府之人焦急等候。见到孙宇等人安然返回,顿时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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