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冬夜温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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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冬至。清晨六点五十分,九月被闹钟惊醒。窗外的梧桐树早已褪尽最后一片叶子,枯枝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仿佛北方这座城市正用最直白的方式,向她展示寒冬的凛冽。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天气预报的弹窗像枚冰冷的小钉子,钉进她的意识——零下五度。九月裹紧被子,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离家时,大姨硬要塞进行李箱的羊绒护膝,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衣柜底层。在南方小城,冬天总是温暖的,即便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薄毛衣外加一件薄外套,哪里用得上这些厚重的御寒装备?
洗漱台前的镜子蒙上一层白雾,九月用指尖在镜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牙膏沫沾在嘴角,她对着镜子轻声说:“今天是冬至呢。”记忆突然漫溯回去年今日,厨房蒸腾的热气里,外婆戴着老花镜,布满皱纹的手捏着粉白的汤圆在糯米粉里滚啊滚。九月坐在客厅调电视频道,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冬至特别节目,小舅舅笑着抱怨小舅娘煮的汤圆太甜,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屋子。
而此刻,她只能通过手机屏幕,看着QQ空间里不断弹出的说说。二姐发了和小弘一起搓汤圆的照片,配文“冬至快乐”;表姐晒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甜汤圆,评论区都是亲朋好友的点赞。九月滑动着屏幕,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退出空间,打开QQ家族群,却只看到零星几条消息,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节日的团聚中,没人注意到她的沉默。
换上厚厚的冬装,九月对着镜子系好围巾。镜中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和记忆中穿着单薄外套在南方街头奔跑的自己,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推开宿舍门,寒风扑面而来,她缩了缩脖子,朝着教学楼走去。这个异乡的冬至,注定要在思念中度过了。
教学楼的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九月把冻得通红的手贴在铸铁散热器上,粗糙的金属表面传来滚烫的温度,却暖不透指尖的冰凉。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书声中,班长突然跳上讲台,军绿色棉服的拉链歪斜着敞开,露出里面印着校徽的白色卫衣,衣角还沾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
"都听我说!"他的声音带着北方人特有的洪亮,震得头顶的日光灯管微微发颤,"今晚冬至,学院破天荒没安排晚自习,咱们凑份子去吃饺子!"前排扎双马尾的回族姑娘阿依莎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雪花,像缀着晶莹的星子:"班长,得找清真馆子啊。"
"必须的!"班长拍了下讲台,震得粉笔灰簌簌落下,在阳光里跳起细小的圆舞曲,"我在小寨市场认识一家特地道的饺子馆,老板是本地人,牛羊肉馅绝对正宗!"同学们哄笑起来,后排男生吹着口哨起哄:"班长这是要给老板冲业绩啊!"也有人伸长脖子追问:"能不能打个骨折价?"
九月趴在课桌上,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雪粒子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极了外婆揉糯米粉时,木勺刮擦瓷盆的响动。手机在抽屉里震动,陆川发来消息:"宝贝,今天公司聚餐,可能要很晚。"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最终只回了个微笑表情。那个带着温度的"好"字,在喉间转了几转,又咽回肚里。
放学铃声响起时,暮色已经漫过天际线。九月套上最厚的羽绒服,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操场上,班长举着手机手电筒当信号灯,白光在雪幕里划出晃动的弧线,像极了南方夏夜的萤火虫。"报数!"他喊道,同学们挨个喊出数字,声音被寒风扯得支离破碎,却在雪地上溅起一朵朵无形的花。
九月缩在队伍中间,听着身边同学的笑闹。秀秀指着远处霓虹灯牌,用带着西北口音的普通话问她:"你们南方冬至,真的只吃甜汤圆?"九月正要回答,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来,呛得她说不出话。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外婆佝偻的背影,在雾气氤氲的厨房里,把一颗颗汤圆轻轻放进滚水里。
队伍沿着结霜的人行道前进,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家开始唱校歌,跑调的歌声混着笑声,惊飞了路边电线杆上的麻雀。班长扯着嗓子领唱,军大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寒风中,这突如其来的歌声让九月心头一颤,记忆里的冬至画面愈发清晰。
秀秀又指着街边橱窗里的姜饼人装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九月点点头,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水珠:"是啊,我们那边冬至可热闹了。一大早要先祭祖,供桌上摆满鸡鸭鱼肉,香烛的烟能把天花板都熏黄。"她顿了顿,裹紧围巾继续说,"中午全家老小围坐在一起,吃妈妈做的白切鸡、酿豆腐,外婆还会炖当归羊肉汤。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要煮汤圆,芝麻馅、花生馅的,煮好后先敬祖宗,再分给邻居,寓意团团圆圆。"
说着说着,九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北方呼啸的风里,那些带着糯米甜香的记忆,此刻竟变得如此遥远。阿依莎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听起来真有意思,下回我去南方,你可得带我尝尝正宗的冬至味道。"九月望着路灯下纷飞的雪花,突然觉得,或许正是这些南北迥异的习俗,才让这个异乡的冬至,有了别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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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馆的玻璃门被推开时,一股裹挟着浓郁韭菜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九月睫毛上的霜花融化。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见到班长立刻张开双臂,爽朗的笑声震得墙上的菜单都微微发颤:"哟,小伙子带人来捧场啦!"他扯着嗓子朝后厨喊:"来大桌!学生娃子们要吃饺子!"
明厨的玻璃隔板后,三位包饺子的阿姨手脚麻利得像翻飞的燕儿。雪白的面团在案板上被擀面杖压成薄片,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韭菜鸡蛋馅里裹着金黄的蛋碎,羊肉胡萝卜馅泛着诱人的油光,案板旁的不锈钢盆里,花椒水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九月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阿姨们用竹片挑起馅料,指尖轻捏几下,饺子便排着队跳进盖帘,每个褶子都像精心绣出的花边。
这种现包现煮的鲜火,和南方超市里整齐排列的速冻汤圆,形成了奇妙的反差。记忆里,小舅娘有时候会在冬至前一天买回塑料盒装的汤圆,撕开透明包装时还会粘着白霜。而此刻,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擀面杖的敲击声、馅料的香气、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像一首热闹的交响曲。
"茴香鸡蛋,单独一份!"班长突然挤到她身边,把菜单递过来,军绿色棉服上还沾着雪粒,"知道你不吃牛羊肉,特意交代后厨多做了素馅饺子。"九月的眼眶突然发热,喉间像哽着块温热的棉花。她低头道谢,这份异乡求学的温暖,像冬日里的糖炒栗子,剥开硬壳,内里全是滚烫的甜。
李阳又转身去招呼其他同学,九月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间飘着饺子香的小店,正慢慢将异乡的陌生感融化在腾腾热气里。后厨传来饺子入锅的"哗啦"声,她深吸一口气,韭菜与茴香混合的香气里,似乎也掺进了一丝家的味道。
饺子上桌时,瓷盘边缘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同学们纷纷举起搪瓷缸碰杯,叮叮当当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冬至快乐",惊得后厨蒸笼的白雾都颤了颤。有人往饺子碟里倒了半碟陈醋,红亮的辣椒油在醋面浮成艳丽的油花,还有人学北方人豪迈地往饺子汤里撒葱花,碧绿的碎末在清汤里打着旋儿。
九月咬开自己的茴香鸡蛋饺,滚烫的汤汁烫得她直吸气,虾皮的鲜味混着茴香的清香,在舌尖炸开。这独特的香气让她想起南方老家的春菜,却又比记忆中的味道多了几分粗犷。对面的男生腮帮子鼓得老高,连吃三个牛肉饺子,油星子沾在嘴角:"九月你太秀气了,这哪够塞牙缝!"说罢又夹起一个饺子,蘸满醋往嘴里送,吃得汁水四溢。
喧闹声中,九月的手机在包里震动。陆川发来照片,公司聚餐的大圆桌摆满了龙虾、螃蟹,同事们举着红酒杯笑作一团,背景墙上还挂着"冬至欢聚"的横幅。照片里的暖光刺得她眼睛发酸,再看眼前瓷盘里渐渐凉下去的饺子, 突然觉得所有的香气都淡了。那些油亮的虾饺、橙红的蟹黄,和此刻满桌冒着热气的饺子,像是隔着一层永远融不开的冰。
直到小燕端着醋壶走到她身边,军绿色棉服蹭过椅背发出窸窣声响:"咋不吃了?是不是不合口味?"九月慌忙摇头,却发现眼眶不知何时蓄满了泪。她把手机塞进兜里,声音发闷:"好吃,就是有点想家。"小燕愣了愣,突然伸手把自己碗里最大的饺子夹给她:"想家就多吃点,吃饱了不想家。"饺子落在碗里溅起汤汁,热气模糊了九月的镜片。
隔壁桌的同学又开始起哄以汤代酒猜拳,小碗碰撞声里,九月咬下那口饺子。这次,滚烫的馅料烫得她鼻尖发红,可不知怎的,泪水反而落得更凶了。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大了,而这间飘着饺子香的小店,正努力用腾腾热气,温暖着每一颗漂泊的心。
散场时已是晚上九点,路灯把雪地上的脚印拉得很长,像无数条延伸向远方的虚线。小燕和秀秀一边走一边哼着《后来》,哈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细小的雾珠,九月故意放慢脚步,数着人行道上积雪被踩出的菱形、梅花形图案。寒风卷起路边的雪粒子,扑在她发烫的脸颊上,竟比饺子馆里的热气还要灼人。
宿舍楼的铁门推开时,暖气裹挟着泡面味扑面而来,混着走廊里晾晒的湿衣服的潮气。九月摸出藏在口袋深处的IC卡,金属卡片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踩着自己的影子下楼,经过水房时,听见有人在煮速冻饺子,水沸的咕嘟声像极了南方老家的汤圆在锅里翻滚。
公用电话亭的玻璃蒙着一层白霜,九月用袖口擦出个小窗。听筒贴在耳边,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按键上的数字3和8早已模糊不清,不知被多少个想家的人按过。“阿川,冬至快乐……”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的雪扑簌簌落在电话亭的顶棚,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在雪幕里晕成暖黄的光斑。
电话那头传来酒杯碰撞的脆响,陆川的声音混在嘈杂的笑闹声里,像隔着一层水:“宝贝,等我回去再给你信息。”九月盯着电话亭角落蜷成一团的枯叶,突然想起下午饺子馆里小燕夹给她的那个饺子,温热的汤汁溅在碗沿的模样。挂断电话的瞬间,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毛衣领口,很快洇出深色的圆点。
雪越下越大,电话亭在风雪中微微摇晃。九月握着发烫的听筒站了许久,直到指尖被冻得发麻。转身离开时,她看见自己留在玻璃上的掌印,像一朵渐渐消散的云。
深夜十一点,QQ头像跳动。陆川发来长语音,详细描述江市的冬至:清晨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老母鸡,奶奶会提前泡好糯米,包成胖乎乎的团子。“等你毕业来江市,我带你去万寿宫吃最正宗的冬至鸡汤。”他说。九月躺在床上,看着陆川回复的消息,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把晾衣绳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晃啊晃,像极了南方老家屋檐下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