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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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的会议室里,ERIC站在投影屏前,深灰西装像是被揉皱的财务报表,袖口沾着几点咖啡渍。他的大背头松散了几绺碎发垂在额前,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像是熬了一整夜解剖自己的灵魂。握激光笔的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如暴起的蚯蚓,每当翻动PPT时,腕间的西铁城表盘便折射出刺目的冷光,像一枚悬在悬崖边的警示灯。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金属:“SKU宽度必须覆盖到三级市场......”尾音突然卡在喉间,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空调出风口吹来一阵冷风,他下意识扯松领带,领口处露出的衬衫领子皱得像被揉碎的承诺书,颈侧那道新鲜抓痕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目,像一条蜿蜒的红色蚯蚓。

“现在虽然是月初,但我们应该先做好每周销售目标的分解工作,这样才不会到月底手忙脚乱,甚至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行走在灰色地带去做一些事情。”ERIC虽然看起来气色欠佳,但在会议上面对下属还是气场强大。“GT通路(传统通路的代称:一般指区域代理商服务的本地中小型连锁超市或批发市场及乡镇分销市场)几位经理,你们要随时关注代理商的仓库情况,不要等到要压货抢占资金资源时候,才发现可以用的资金先被其他产品厂商压榨了。MT通路几位(现代通路的代称指的是较大本地连锁超市卖场或国际大卖场)你们的活动进度与第三方及卖场方对接怎样了?现在推广方的区域总监LILY走了一段时间,但新的区域总监还没到岗,你们要将推广公司的城市经理盯牢些,给他们压力。否则,进度受阻,他们现在上面真空状态,所有的烂摊子还是必须你们自己收拾的。”

平安看着ERIC在会议桌一头端着架子在教训大家,嘴一张一合的似乎越来越是有气无力状。再看看周围几个同事,每个人的脸色都似乎有些凝重,全没平时销售员混混的不在乎的那股劲。会议桌两侧,城市经理们如坐针毡。重庆GT通路的张磊不停转着钢笔,金属笔帽在指尖打滑,“啪嗒”一声砸在会议纪要上,惊得成都MT通路的李茜浑身一颤。她攥着咖啡杯的指节发白,杯沿口红印早被抿得斑驳,睫毛膏在眼尾晕成小片阴影,像是哭花了的黑月亮。角落里负责二级市场的王超佝偻着背,膝盖顶着桌板机械抖动,西裤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着空调嗡鸣,像一群啃噬理智的白蚁。每当ERIC的激光红点扫过报表上的赤字,便有人低头猛记笔记,钢笔尖戳破纸面的沙沙声里,藏着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声。穿玫红套裙的实习生小杨缩在末座,指甲无意识抠着手机壳边缘的镶钻,水钻崩落的脆响里,她突然捂住嘴冲了出去——走廊传来压抑的干呕声,不知是孕吐还是焦虑发作。

平安的内心也跟着莫名的一沉。愈发觉得事情非常之大,大到人人无关自己,但都恐会受到波及的状态。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平安回到位置上,将电脑登机密码解锁,赫然已看到JUDY已将一个链接分发到了他的对话框内。下面跟着一句,核爆真相全在里面。

平安内心有些忐忑的点击开了链接,这是那个时代很有名的中文社区网的一个情感专栏。贴文里面赫然是一个女子被小三后多年转正不成的血泪控诉史。

MANDY的贴文在中文社区网炸出一片血雨腥风。标题《从外企白领到流产三次的弃妇:扒一扒那个把我子宫当升职垫脚石的总监》如一把淬毒的匕首,字字见血。正文里详细罗列着五年来ERIC如何用报销漏洞要挟她篡改费用审核,如何在她第二次流产后送了一枚蒂芙尼钥匙吊坠——“他说这是打开总监办公室的钥匙,后来我才懂,那是锁住我子宫的镣铐。”最刺目的是配图:病床上一团模糊的血纸垫,旁边搁着印有公司LOGO的文件夹,标题赫然是《西南区促销费核销异常说明》。跟帖里有人匿名爆料,曾目睹他们在年会酒店消防通道接吻,“他把她按在防火门上时,领带夹刮花了她的CHANEL外套,那声音真像用刀片划信用卡啊。”

关键的信息在三点,第一,发生在上海哪一家外企,从透露的信息里面,行业人一看就非常的清楚。第二,涉及到是哪个部门,哪个工作模块的问题也非常清楚。第三,牵涉到市场行销费用的使用与财务审核的灰度地带问题也是言辞凿凿。MANDY恰好是企业市场行销费用审核的主管人员。这方面从阐述的事实来看,她为ERIC行了不少方便。本来,这在很多公司都是一个灰色地带,大家不说,也不会轻易去揭开这个盖子。毕竟一些市场费用的使用是需要给到一线市场人员一定自由度的,有了费用的自由度,一些区域市场代理分销商才会听区域市场部门指挥棒,指哪打哪,甚至区域业绩艰难时候的跨区域贴钱抛货。

平安想到,怪不得刚才会议室内,大家伙表情凝重,人人自危的状态。一旦公司商务稽查部开始追查,恐怕没谁可以逃得了干系。每一个人都不是那么清白,说白了,都有可能在分销商费用报销上雁过拔毛,只是拿多拿少的问题。

”现在据说连猎头行业的人都在传这篇贴文,ERIC与Mandy这次算完蛋了。还不知道要牵累中国区多少人。对了,公司IT技术人员精准定位是MANDY的电脑上传的,你说她傻不傻,在公司加个班还写这个去上传。”JUDY在线上与平安写到。“VENCENT,这次有可能会有整风运动,你没事吧?”

“我还好,一直规矩做人。况且我一直做卖场管理,款项经手几乎没有。费用方面与第三方推广最密切方不是我们一线销售,是企业的通路行销部,我们只负责当地监督落地执行,款项有问题也是先找他们,不是我。”平安淡定回答。“不跟你聊了,我先忙一会。”平安匆匆打发掉JUDY,其实是想与LILY取得联系,看她那里知道多少。

平安关掉网页时,光标在幽蓝屏幕上痉挛般闪烁。他想起LILY离职前夜说的话——“职场是口镶金边的棺材,躺进去的人以为装的是理想,其实全是欲望的尸油。”此刻,落地窗外铅云低垂,整座城市仿佛被塞进加压舱,玻璃幕墙上的雨痕像无数道未愈合的刀疤。

平安知道,这一次与之相关的各色人等都很难全身而退,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是此等景象。常言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来人往,缘起缘灭,都是人生的一部分。缘分就像天空中的云,遇风而聚又随风而散,心中无愧就好。心中无惊,才能做到看花开花落,心中无意,才会随风漫步。看淡荣辱,看轻得失,则自在洒脱。

他忽然觉得ERIC像极了滨海老码头那些被浪拍碎的礁石——年轻时嶙峋锐利,以为能撞破所有潮汐,最终却被咸涩岁月腌渍成圆滑的鹅卵石。命运从来擅长这种黑色幽默,它把人们最珍视的东西锻造成锁链,又将锁链熔铸成勋章。或许人生本就是一场西西弗斯式的修行,有人把巨石推上山巅当作救赎,有人却在滚落的瞬间窥见了永恒。

“我们都在深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只是仰望久了,颈椎会痛,眼泪会倒流进心脏。”

想到这,虽为ERIC觉得几分伤感,却也觉得以辨证眼光看,ERIC一直少年得志,中年时遇见一个低谷人生对他来讲,难说不是另外一个人生方向的契机。

显然,平安将事情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这就是年轻吧。

茶水间的绿萝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平安摩挲着咖啡杯沿的裂痕,恍惚看见宝山悬崖边孝洁被海风吹散的背影。当年他们以为理想的陨落是惊天动地的事,如今才懂,真正的幻灭往往安静得像办公桌上一枚生锈的图钉——它只是日复一日地,把旧日历钉成挽歌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