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诡异的沉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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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姚寅笙就随父母回老家收拾收拾准备过年了。回到老家肯定要看望老人,姚寅笙的奶奶和外婆她都依次拜访,回到家的第二天晚饭是在奶奶家吃的,吃完后又散步十分钟走到外婆家。
几个月过去,转眼间家中已物是人非。外公生前分配的那套单位住房,承载着外婆半生记忆的老屋,如今已被纳入县政府老城改造项目。虽然灰白的楼房依然矗立,但往日的烟火气早已消散殆尽。空荡荡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停满了装载建筑材料的货车,几台橙色的挖掘机虎视眈眈地蛰伏其间。那些镌刻在砖瓦间的温馨往事,似乎正随着机械的轰鸣声一点点土崩瓦解。
如今外婆住进了小表哥家。小表哥是姚寅笙三舅的儿子,三舅走得早,留下这么个儿子,从小就不爱读书,整天游手好闲,眼高手低还自以为是。家里除了二舅还能说他两句,其他人根本管不住。他比姚寅笙大两岁,勉强混了个大专会计文凭,如今在外省做什么模特经纪人,听起来光鲜,谁知道靠不靠谱。
推开小表哥家的门,姚寅笙心头一紧,外婆蜷缩在沙发角落,瘦得几乎脱了形。深陷的双颊泛着不健康的青灰,枯枝般的双腿无意识地交叠着。她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浑浊的目光却早已穿过了闪烁的画面,不知落在何处。
“你外婆她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妈妈坐在外婆身边给她弄火盆,“人记不得了,吃饭不乐意吃了,晚上也不喜欢睡觉了,只要门开着就自己往外跑,拉都拉不回来。”
“什……什么?”外婆迟缓地转过头,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些什么。可那些钻进耳朵的话语就像打翻的拼图,在她混沌的思绪里怎么都拼凑不成完整的画面。她茫然地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像台信号不良的老收音机,断断续续地发出些不成句的响动。
“说你不乖!”妈妈一边拨弄火炭一边说。
外婆现在就是小孩子脾气,你说她不乖她可不乐意,当即反驳:“我怎么不乖了?”
“你不吃饭当然不乖了。”
“我刚吃完。”
“你刚吃完?那你说你吃了什么?”
“我忘记了……”
梁美菊装作生气地剜了外婆一眼,“明明就没吃还硬说自己吃了,刚才我们吃饭的时候你都没上桌。”
外婆突然噤了声。不知是辩不过这些伶牙俐齿的女儿,还是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早已映出了家人看不见的远方。她的沉默像一扇生锈的铁门,把所有的言语都锁在了泛黄的记忆里。
姚寅笙正低头给外婆剥橘子,橘皮的清香在指间绽开。突然,推拉门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扯开,小表哥裹着一身刺鼻的香水味闯了进来。他那件鼓胀的黑色羽绒服活像充了气的救生圈,把上半身撑得浑圆,脚下那双标价过万的巴黎世家老爹鞋在地板上敲出夸张的声响。这个体型肥硕的年轻人对屋里的人视若无睹,径直穿过客厅,砰地甩上了自己房间的门,留下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在空气中缓缓下沉。
客厅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二舅还坐在饭桌旁,就着白酒吞云吐雾,那张常年绷着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快意。姚寅笙的父母低头摆弄着手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外婆机械地咀嚼着橘子瓣,浑浊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电视屏幕。所有人都默契地对刚才的动静置若罔闻,这个家早就习惯了小表哥的目中无人。姚寅笙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但她知道,家人的冷漠是用多少次失望换来的。
十分钟后,房门又被猛地推开。小表哥已经换了身明黄色的彪马皮衣,黑色棒球帽的帽檐压得极低,活像个蹩脚的街头混混。他甩着车钥匙径直往门外走,皮靴在地板上踩出嚣张的节奏。没人抬头,没人过问,二舅依旧在吞云吐雾,父母盯着手机屏幕,外婆呆滞地望着电视。直到推拉门又砰的一声砸上门框,屋里的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仿佛送走了什么瘟神。
“他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妈妈压低声音对姚寅笙说,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不然能这么早就滚回来?”
姚寅笙一愣,是啊,正经公司哪会腊月二十出头就放假?看着鞋柜里那双歪七扭八的巴黎世家,她突然觉得可笑。这位风光的表哥,怕是比放寒假的小侄女溜回家还早呢。二舅突然在饭桌上冷笑一声,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的心照不宣。
妈妈往姚寅笙跟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当只是混不下去这么简单?”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十几个陌生未接来电,“从去年国庆开始,催债的电话就没断过。有网贷平台的,也有私人号码的……”说着划开通话记录,一长串红色未接标识触目惊心。妈妈还指了指餐桌方向,压低声音对姚寅笙说:“二舅和大舅也都接到了,你小表哥说这些是骗子不必理会,还觉得这样就骗得了我们,真逗,他借钱都借到大表哥好几任前女友身上了。”
“那混小子把债主全拉黑了,”二舅突然插话,酒杯重重磕在桌上,“现在倒好,讨债的全找上家里来了。”烟灰缸里那截被按灭的烟头,活像小表哥那堆烂账的缩影。外婆的电视声突然调大了些,仿佛在掩盖这个家难以启齿的窘迫。
“要是有一天你哥找你借钱你可不要借啊,没个头的。”梁美菊恨铁不成钢地说:“从国庆到现在,每个月都要问你三舅妈至少两万块,第一次问的时候跟家里人说的理由都不一样,跟我和你姐说的是跟别人合作被坑了,跟大舅二舅说的就是挪用公司的钱被公司警告,如果还不上就要被起诉,还好你大姐把我们叫住,要不然我们真给他擦屁股了。”
姚寅笙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默默点开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聊天记录里有很多未读信息是小表哥发来的借钱信息。那些带着感叹号的求救像投进深井的石子,总是要隔上好几天才能等到她敷衍的回复。久而久之,连讨债的语音都变成了机械的“在吗?”,最后彻底消失在聊天框的尽头。她熄灭屏幕,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拖延,竟成了最可悲的自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