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春诵夏弦(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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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问道:“温生星长,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嗯,态度还算积极,孺子可教。”温生星长抬眸向他嘻嘻一笑,说道,“那你拿块布包着手,检查下这伙计的五官。小心啊,别碰着血可能有毒。”

“是……”

赵水转眸看了下哆哆嗦嗦去触碰尸首的宁从善,又收回目光。

这家伙转性情了竟如此听话?他心想。他并不知晓,宁从善是看着他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心里不服输,才壮着胆子动手帮忙的。

然而赵水之所以一直一声不吭,其实是实在害怕自己一张口,便会将午间吃的饭全倒出来。

“啊!啊!”

耳旁突然响起两声扭曲了的尖叫。

宁从善大叫着往后蹿去,“嘭”地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他却没感受到痛一样,仍贴着墙壁向后扒拉着,仿佛想就此穿越出去。

赵水被这猝不及防的疯乱惊得身上的肉都跳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道。

“那额,不,没了……”宁从善指着尸体的脑袋,语无轮次地说道。

“都说了别吵吵,对已经沉睡的人尊重一点好不啦?”温生不耐烦地说道,重新拿起他的麦秆管,探入尸身吸取体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赵水往前走了两步,只一眼,眼角便抽动了一下。

死者的口被宁从善打了开,里面黑乎乎的,似有血水。

赵水伸手握住上下颚,将半张的嘴巴继续拉开,同时借着屋外的光凑近往里面看去。

没了……

真如宁从善所言,这张皱缩的口中,该有的都没了——舌头、牙根肉,甚至大多数牙齿,全都不见,只有浓浓的黑色血水中,隐约浮着几颗小了一半的白牙。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死亡。

“温星长。”赵水说出来的声音低低的,“可能的确需要你来看一下了。”

“什么?”温生仰身竖起麦秆管,冲着半空弹了弹,说道。

他轻轻地将它放在桌边的白布上,又取一块布角盖住后,才往赵水那儿看去。

这一看,传来他清晰的倒吸气的声音。

“不妙。”温生暗道,立马伸手,向赵水勾了勾小手指。

赵水不解其意。

“你,哎呀!”他叹了口气,转到最里面的角落里取出一块半人高的锯子和把大刀,冲二人大手一挥,“按住这伙计!”

这大刀阔斧般的架势让赵宁两人惊在原地。

“赶紧的,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温生说完,也不管两人配不配合,直接提着刀把,悬刃落下。

“温……”

赵水根本再来不及说半句,下一刻便如鲠在喉。

只见刃光闪过,皮肉凹陷登时裂开一道口子,那裂口随着刀身的移滑,越来越长,血水在其间波动,却无一点被惊扰流出,仿佛那刀刃所经之处皆是体中沟壑的缝隙之间,游刃而有余。

皮肉分裂,赵水发现临近刀口的地方,都开始渐渐蜷缩皱起,好像有什么在腐蚀吞噬它们。

喉结扯动了下,赵水见温生星长抽出刀身又拿起锯子,沉了沉气,走到木桌一旁帮他扶了住。

温生脚踏桌沿,向他笑道:“这伙计会感谢你的。”

然后他长臂一挥,只听“咯勒咯勒”的响动声,面前的这张人皮仿佛是个大盖子,被一点点地撬开边缘,粗暴而直接。

屋外的日光西斜,长长的树影落在房中,夹杂着一缕挣扎挤入屋内的橙光,反射在一串尖锐的工具上,甚为刺眼。

恍惚间对于赵水而言,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

待再从一次次的冲击中恢复大半理智,他感觉到浑身因冒出的冷汗而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症状?”赵水直直地看着桌上的尸身,问道。

尸身被解剖,他们才看清里面,没有心、没有肺,没有肝胆脾胰,连支撑躯体的骨架,都宛若一根根细长的木筷,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粗细。

“温星长!”宁从善的眼泪已经逼在眼眶里打转,瘫在温生的脚边说道,“我是不是作恶了,我们——”

“不是。”温生斩钉截铁地回道,不再上扬的语调听起来竟比任何一个人来安抚都有说服力,“你做了件善事,因为他最后留在世间的话,给我们听了。”

赵水缩起眉头看向他,眸子中透着黄昏时分的微光。

他一直不太理解温生为什么叫尸体“伙计”、“老兄”,还说它有话对他们说——一个死了的人,还做得了什么呢?

但看着温生此刻黑邃的双眸,忽然间有那么一丁点儿,赵水能稍微体会到了。

“那它,说了什么?”赵水问道。

“全身血水,死于非命。”温生斜靠在桌边,低头端详着尸体,仿佛在看一个年迈的亲人。

他回忆着说道:“他先前得了怪病,咳嗽出血、入厕出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为了治病,他夫人带他寻访百医、散尽钱粮,一直找来了星都城,希望能得星门医官救助。可还没入城门,他夫人就已因心力交瘁而亡故,可他连给她下葬入土的钱都没有。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要将尸身卖与我换她妻子一个体面的葬礼,所以我就答应了。谁曾想,竟还藏了这样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宁从善瞪着温生问道。

“生而不明,蒙受冤情。所用手法,堪称邪术。”温生星长低头收拾着工具,说道。

赵水心中一紧,重复道:“邪术?”

“记住,此事非比寻常,我会上报处理,你们万不可声张。”温生抬眸冲着二人咬牙低声道,“以免惹祸上身。”

他的目光寒冷而严肃,是另一副郑重其事的面孔,让赵水和宁从善感到心中凛然。

“是。”

“谨、谨记星长所言。”

他们两人拱手行礼,答道。

“那它怎么办?”赵水问道。

“再仔细察看下,做好记录,然后趁夜带出去给他找个好地方葬了。”温生答道,站直身子磨搓了下手,“对了,以后我伸出大拇指,代表取火,中指取水,小手指解剖,记住了吗?”

“是。”赵水应道。

那真希望他再也不要伸出小手指来,他心想。

屋内仅存的那一束斜光隐在了檐瓦后头,赵水转头重新去看那尸身,只觉得对它的那份恐惧与恶心感,已然消去大半。

可那深藏在后头的重重黑影,却让他从此蒙上一层畏惧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