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南平王高继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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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到汴梁那日下着毛毛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车轮碾出两道水痕。赵匡胤赐的宅子在城西榆林巷,门楣比江陵王府矮了足足三尺。接风宴上,枢密使曹彬给我斟酒时说:"高节度使年轻有为..."我才知道自己被封了个彭州节度使的空衔。酒是辣的,顺着喉咙烧到心口,我数着殿柱上的蟠龙,数到第九条时把酒盏捏出了裂痕。
这年秋天母亲病重,整日昏睡时总念叨"江陵的桂花该开了"。我托人从南边捎来干桂花,她放在鼻尖闻了闻,摇头说"不是这个味"。九月廿三那夜特别凉,我握着她的手听更鼓敲过三更,忽然感觉掌心一轻。抬头时看见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脸上,嘴角还留着点笑模样。那串佛珠我收在枕边木匣里,半夜常被檀香味呛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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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日子过得快也快,转眼到了开宝二年。赵匡胤突然召我进宫,紫宸殿的蟠龙藻井比江陵王府的还要高。皇帝说话带着太原口音:"高卿在汴梁可还习惯?"我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数他袍角绣的金龙,数到第五条时听见他说:"朕欲伐南汉,卿可愿往潭州督粮?"
出宫时正撞上曹彬下朝,他拍着我肩膀说:"老弟好福气,这是圣上要重用你呢。"他手上的翡翠扳指硌得我锁骨生疼。那晚我在院子里舞剑,青铜剑劈开月光时发出呜呜的响,忽然想起这剑是十岁那年从父亲书房拿的,剑穗上的流苏早被虫蛀空了。
要说这督粮的差事,倒真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官场如戏。潭州知府王彦升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粗汉,见面就拍着酒坛子说:"高节度使来得正好,这鬼地方连个唱曲的都没有!"他手下的粮官个个油头粉面,报上来的数目总对不上茬。有次我查账查到子时,算盘珠子崩了一地,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学猫叫——后来在粮仓夹层里翻出二十石霉米。
开宝四年春,南唐李煜递降表的消息传到潭州时,我正在校场看新收的稻谷。王彦升拎着酒壶闯进来,喷着酒气说:"姓高的,你说咱们会不会被派去打契丹?"我望着北边灰蒙蒙的天,突然想起江陵城头的青砖缝里,总钻出嫩黄的野菊花。
这年腊月,皇帝突然把我调回汴梁任右羽林将军。进宫谢恩那日雪下得正紧,在宣德门外遇见梁延嗣——他如今在禁军当了个都头,脸上那道疤被冻得发紫。我们站在廊檐下呵着手,他忽然说:"王...将军,江陵老宅前年塌了半边。"说话时白气一团团往上飘,我盯着他缺了小指的右手,发现虎口新结了层茧子。
要说这羽林军的差事,倒比督粮清闲许多。每日卯时点卯,带着金吾卫绕皇城转三圈。有次在丽景门撞见个老太监训小黄门:"...当年高保勖进贡的珊瑚树..."我脚下踉跄差点撞翻鎏金香炉,抬头时看见宫墙上的爬山虎红得像血。
太平兴国三年,赵光义给我说了门亲事。新妇是彰德军节度使的庶女,姓杜,小字阿鸾。成亲那日她凤冠上的珍珠帘子晃得人眼花,合卺酒喝到一半,她突然掀了盖头:"早听说将军舞得一手好剑?"烛光里她眼角微微上挑,倒有几分像江陵老宅养的那只狸花猫。
要说这阿鸾真是个妙人,开春时竟在院子里搭了个葡萄架。有回我下值回家,见她踩着梯子摘青葡萄,石榴裙扫过瓦当上的苔藓。她转头冲我笑:"将军快来,这藤蔓缠着我簪子了!"我伸手去够,忽然发现葡萄叶子的形状,和江陵王府后院的竟是一模一样。
这年中秋官家赐宴,席间听见几个文官议论"荆南故地"。我攥着银箸的手直发颤,鱼脍沾的芥末呛得眼泪直流。回府路上阿鸾突然说:"前日市集见着个卖木雕的,雕的竟是江陵城楼。"她腕上的虾须镯碰在我手背上,凉得激灵。
要说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转眼到了至道元年。三月里阿鸾有了身子,整日抱着酸梅罐子不撒手。那夜她突然摇醒我:"梦见个白胡子老头,说咱孩儿得叫怀荆..."我望着帐顶的合欢花纹,听见更鼓敲过四更,外头开始下春雨。
至道元年九月十七,阿鸾在半夜把我摇醒时,羊水已经浸透了锦褥。接生婆提着灯笼冲进卧房,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靴底把青砖缝里的夜露都碾干了。天快亮时听见声猫叫似的啼哭,稳婆撩开帘子笑:"是个小郎君,眉眼活脱脱像将军!"我接过襁褓时手抖得厉害,孩子额角有块红胎记,像极了江陵老宅墙上剥落的朱漆。
阿鸾坐月子时爱抱着孩子哼荆南小调,我总在廊下刻木雕——这些年竟把江陵城的门楼窗棂都刻了个遍。有日刻到鼓楼飞檐时,刀刃突然崩了块缺口,木屑溅进眼睛里。阿鸾抱着孩子给我吹眼睛,怀荆的小手突然抓住我垂下的白发,拽得生疼。
腊月里梁延嗣拎着条腊肉上门,铠甲外头裹着件旧羊皮袄。他刚在阶前跺完脚上的雪,怀荆就冲他咯咯笑。"这小崽子胆肥!"梁延嗣把缺了小指的右手伸过去,孩子攥着他指头往嘴里塞。阿鸾布菜时,老梁突然压低嗓子:"上月押粮过江陵...护城河都填平了。"我筷子尖的羊肉掉进汤碗,溅起的油花在袖口洇出个铜钱大的污渍。
怀荆周岁抓周那天,我把青铜剑和《论语》并排摆在红毡上。小家伙爬过算盘和官印,一把抓住剑穗往嘴里送。阿鸾急得去掰他手指,我却笑得眼泪直淌:"像我,像我十岁那会儿!"当夜把剑浸在桐油里擦了三遍,剑身映着烛火,照见鬓角又多了几茎白发。
景德元年开春,我在南衙当值时突然咳出血痰。太医说是年轻时落下的肺疾,开了方子让静养。阿鸾把葡萄架拆了改成药圃,日日蹲在泥地里翻弄紫苏叶。怀荆五岁生辰那日,我教他握木剑,孩子的手太小,连剑柄都圈不住。"爹爹,江陵城真有十层门楼吗?"他仰头问时,我正望着北归的雁阵发怔,药吊子咕嘟咕嘟冒着苦气。
大中祥符三年的雪特别大,我在火盆边给怀荆讲荆南旧事。说到父亲战死那段,孩子忽然指着案上木雕:"是这个城楼吗?"我喉头一哽,转头看见阿鸾在门边抹眼睛。夜里她替我掖被角时轻声说:"该给孩子改个名字..."我数着更漏没应声,直到炭火爆出个火星子。
天禧元年秋,梁延嗣走了。他儿子送来半块残破的护心镜:"爹临终前让交给将军。"铜镜背面还能摸出"荆南"两个字的凹痕。我在后院桃树下挖了个坑,埋镜子时怀荆帮着填土,十五岁的少年手掌已经比我宽了。
怀荆十九岁中进士那日,我在祠堂跪了整宿。供案上摆着母亲留下的佛珠,檀香味混着线香烟往肺里钻。阿鸾半夜端来参汤,我指着族谱上"高继冲"三个字说:"该添个新名字了。"她忽然哭出声,说怀荆请调去江陵府当通判的折子批下来了。
乾兴元年春天,我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里打盹。怀荆临行前夜给我梳头,象牙梳"咔"地断在白发间。"爹,江陵城西的桂花还开着吗?"他问这话时,我正望着叶缝里的光斑出神。当年离城那日,好像也有这样的碎金子落在车辕上。
阿鸾走在我前头,清明后半夜突然说心口疼。她攥着我的手按在当年被葡萄藤缠过的簪花处,嘴角还噙着笑。下葬那日我在坟头埋了坛青梅酒,转头看见怀荆鬓角也泛了灰。
明道二年深冬,咳疾重得下不了床。怀荆从江陵托人捎来支老参,盒底压着片褪色的桂花。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我忽然能起身了,摸着黑从箱底翻出那柄青铜剑。剑穗的流苏簌簌往下掉渣,映着月光舞了半式就脱了手。怀荆赶回来时,我正攥着梁延嗣送的护心镜碎片,喉咙里呼噜作响。
最后那口气堵在胸口时,恍惚看见十岁那年的自己抱着剑缩在书房。父亲铠甲上的血珠往下滴,在青砖上绽出一串红梅。母亲腕上的银镯子叮当响着,阿鸾的葡萄架在风里晃啊晃。梁延嗣缺了小指的手突然伸过来,掌心里躺着颗江陵城的野菊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