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笑的解构与重构》(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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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的解构与重构》

——论《绿笑》中的方言诗学与存在之思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方言写作始终保持着一种倔强的边缘姿态,它既是对标准语霸权的一种抵抗,又是对语言原生力量的一种召回。树科的粤语诗《绿笑》正是这样一首充满方言诗学张力的作品,它以看似简单的语言游戏,完成了对"笑"这一人类基本表情的哲学解构与诗意重构。全诗仅六行,却构建了一个关于认知、表达与存在的多层迷宫,其中"笑"不再是一种确定的情感表征,而成为连接主体与世界的神秘介质,一种难以言说的"绿"的显现方式。

诗歌开篇即以一个粤语特有的疑问句式打破认知常规:"鬼知道,佢嘟会笑嘅?/你知?你哋知?"这里的"佢"(他/她/它)作为指代主体的模糊性,已经暗示了"笑"的主体可能并非人类。诗人采用粤语口语中常见的"鬼知道"这一表达,既强化了疑问的不可解答性,又为全诗注入了一种民间叙事的诙谐基调。值得注意的是,标准汉语中"谁知道"在粤语中被表述为"鬼知道",这种差异不仅仅是语言习惯的不同,更体现了粤语文化中对超自然力量的亲近与接纳——"鬼"在此并非恐怖象征,而是认知界限的标记者。这种语言选择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诗学策略,为接下来的"笑"的异常性铺垫了接受语境。

当第二段转向"色彩佢哋摇头唔知……"时,诗歌完成了第一次认知转向。色彩作为视觉感知的基本元素,本应是被认知的对象,在此却成为认知的主体("佢哋"即"他们",指代色彩)。色彩"摇头"的拟人化处理,使得抽象的色彩概念获得了身体性,而这种身体性表达却是对认知的否定("唔知")。这里存在一个精妙的悖论:色彩本是人类用以区分和定义世界的工具,现在却反过来表示对某种现象(笑)的无知。这种主客体的倒置暗示了常规认知方式的失效,为"笑"赋予了超越普通感知的特异品质。

诗歌下半段突然转入具体意象:"花噈笑?/果嘟笑咗?"。粤语中的"噈"和"嘟"都是表示动作完成的助词,相当于普通话的"了",但这种方言表达带有更强的即时性和生动性。花与果作为植物界最具生命表现力的存在,它们的"笑"似乎印证了开篇的疑问——非人类确实会笑。但诗人并未停留在简单的拟人化层面,而是通过"花果,笑咁绿笑……"完成了全诗最富哲学意味的飞跃。"绿笑"这一自造复合词打破了形容词修饰名词的常规结构,使"绿"不再是"笑"的修饰语,而是"笑"的本质属性。在汉语诗歌传统中,颜色词与抽象词的非常规组合早有先例,如李贺的"寒绿幽风生短丝"、李清照的"绿肥红瘦",但将颜色直接与"笑"结合,则体现了现代诗的语言实验精神。

从符号学角度分析,"绿笑"构成一个极具张力的能指符号。在常规认知中,"绿"属于视觉范畴,"笑"属于面部表情与情感范畴,二者的强行结合产生了一种通感效应。这种通感不同于古典诗歌中"红杏枝头春意闹"式的感觉挪移,而是更为本质的感知融合。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粤语中的"咁"作为程度副词(意为"这么"),强调了"绿"的强度,使得"笑"不再是一种表情,而转化为一种存在的状态。当花果"笑"出"绿"时,实际上揭示了一种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植物的生命力通过"绿"的极致显现而达成自我表达,"笑"在此成为存在的同义词。

从文学传统看,《绿笑》的独特贡献在于它对方言思维与诗歌哲学的融合。粤语作为汉语族中保留古汉语元素较多的方言,其语法结构与词汇组成往往比普通话更接近汉语的原始形态。诗中"嘅"、"?"、"咗"等语气助词的使用,非但不是诗意的减损,反而因其语音特质而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与在场性。这些方言元素使得诗歌在探讨普遍性哲学命题时,始终保持着语言的地方根性,避免了抽象思考的悬浮感。这种写作策略令人想起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路易斯·格丽克在《野鸢尾》中对植物意识的探索,但树科的独特之处在于他通过方言的陌生化效果,达成了对植物意识更为本真的呈现。

从存在主义视角解读,《绿笑》构建了一个认知等级的多层结构:人类("你哋")不知,色彩(常规认知中介)不知,唯有花果通过"绿笑"实现了存在的自我彰显。这种结构颠覆了人类中心的认知模式,暗示真正的存在认知可能来自人类之外的领域。诗中"笑"的反复变形(从疑问到陈述,从拟人到通感)实际上勾勒出一条从怀疑到领悟的认知轨迹,而"绿"作为终极答案,既具体又抽象,既可视又不可完全理解。这种处理方式与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中对天使的描写异曲同工——"美不过是可怕的开端",而树科诗中的"绿笑"同样既是美的呈现,又是认知震撼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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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态诗学角度看,《绿笑》体现了深刻的生态整体意识。当人类认知系统(包括其语言表达)在面对自然现象失效时,自然却以自己的语言("绿笑")完成了自我表达。这种表达不需要人类认知系统的认可或理解,它自足而完满。诗中从"鬼"到"色彩"再到"花果"的认知主体转移,实际上构建了一个超越人类的认知谱系,在这个谱系中,人类只是众多认知主体之一,而非衡量万物的尺度。这种生态意识与当代生态哲学家蒂莫西·莫顿提出的"超客体"(hyperobject)概念形成对话——那些在时空中广泛分布的巨大实体(如全球变暖、放射性物质)超越了传统认知框架,而"绿笑"或许正是植物界作为"超客体"向人类发出的信号。

在诗学技法上,《绿笑》展现了极简主义与深度思考的完美结合。全诗仅用六个短句,却完成了多重认知转折:从人类疑问到色彩否定,再到植物肯定;从语言怀疑到存在确认;从抽象思考到具体意象。这种结构令人想起庞德对意象派诗歌的要求——"直接处理事物"和"使用绝对精确的词语",但树科通过方言的独特性,为这种精确性增添了地方文化的厚度。诗中"笑"字重复四次,每次重复都带来意义的微妙变化,这种重复与变奏的技巧,使得简短的诗歌产生了丰富的语义回声。

《绿笑》的创作日期"2025.4.1"(愚人节)或许暗示了诗歌本身的某种游戏精神——对常规认知的善意嘲弄。但诗歌最终超越了语言游戏层面,达到了对存在本质的诗意洞察。当花果"笑咁绿笑"时,它们不仅是在表达自身的生命状态,更是在提醒人类:认知的边界之外,存在着更为广阔的表达与理解方式。这种提醒不是通过说教,而是通过诗的语言魔力达成的——"绿笑"作为一个不可能却又极其精确的复合意象,已经永久地扩展了我们对植物、对颜色、对情感表达的认知可能性。

《绿笑》的价值不仅在于它是一首优秀的粤语诗,更在于它通过方言的诗意运用,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重新认识世界的方法。在标准汉语日益主导的文学场域中,这样的方言诗歌就像诗中的"绿笑"一样,以其倔强的异质性提醒我们:真正的诗意可能恰恰存在于那些被标准化的认知边界之外,在那些我们尚未来得及命名的感知交汇处。当色彩摇头表示不知时,或许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强的解释力,而是像树科这样,勇敢地创造新的表达——比如,承认花果会笑,而且笑得那么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