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阿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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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婉儿十指死死绞着那方丝帕,骨节泛白,仿佛要将那薄绸绞碎,她望着宁识,眼底血丝未退,声音干涩紧绷如裂帛。

“阿泽这般境地,平白给你添了天大麻烦,我、我…”她用力吸了口气,勉强接上话语,“我不敢奢望他完好如初,只求你告诉我,他是否还留着一线生机?”

宁识并未看她,只指尖拂过案上玉听。玉色光华流转,光影交错间凝成一幅画面:简陋的石榻上,年轻男子双目紧闭,面容枯槁如深秋败叶。虽然皮囊完好,气息却孱弱得似风中残烛。

宁识收回指尖,玉光应声而散:“他体内本源早已枯竭若朽木。”声音平淡无波,字句却清晰如冰棱坠地。

“顺钦多年恣意榨取妖元之力,如烈火烧空釜底薪,根基早已焚坏殆尽。我能做的,不过是以药石暂时留住他心口那缕游丝般的气息。”

她终于抬眼,看向贺婉儿瞬间煞白的面容,“日后是苟延残喘拖得几日,或是一朝油尽灯枯,只看他的造化,也看天意肯不肯放他一条残路。”

贺婉儿身形一晃,指尖死死扣住桌沿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她缓缓滑坐在椅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泪水无声滚落,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是我...\"她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是我害了阿泽...\"

……

二十五年前那场南海追猎,风浪掀翻了顺钦的法舟。当他在礁石群中发现那只受伤的蛟时,她正蜷缩在岩穴深处,银鳞黯淡如蒙尘的碎月,湿漉漉的眼眸盛着深海般懵懂的天真。

顺钦指尖凝起杀诀的幽光。

妖丹近在咫尺,可拂过蛟尾裂伤处渗出的血迹却让他心神一震。那血珠滚落他掌心旧创,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如初!

他眸底掠过一丝贪婪的精光,杀意悄然褪去。如此灵药,如此绝色,锁在私牢做个豢养的血囊和玩物,岂不比一颗死寂的妖丹有趣得多?

柔弱无依的母蛟,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渐渐失去了鳞片的光泽。

日复一日,那懵懂无知的母蛟被囚在寒潭深处,每逢顺钦练功受损,便要被割腕取血。她疼得蜷缩成一团,却连挣扎都不敢,只会用湿冷的指尖轻轻拽他的衣角,像只乞怜的幼兽。

某一日,她忽然怯生生地拽住顺钦的袍角,将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温柔的弧度下,是新生的搏动。

“孽障!”顺钦却像被毒蛇咬中,勃然变色!名门高修岂能与妖物诞下污浊血脉!他掌心灵压凝聚如渊,下一瞬便要拍碎这不堪的躯壳与其中未成形的“耻辱”。

“真人且慢!”贺云从鬼魅般现身,枯瘦手指虚拦在杀招之前,脸上堆满卑微的笑褶,“此蛟虽不堪为真人诞育子嗣,可她腹中这块骨血未尝不是一块上好的、活生生的材料啊。”

他浑浊的眼珠闪烁着算计的光,“生擒调教,予其精血,假以时日,或能炼成真人座下一柄无往不利的妖刃。”

顺钦冰冷的眼神在贺云从谄媚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拂袖一甩,将那气息奄奄的母蛟像破布般扔到贺云从脚下:“随你处置。只要那东西有用。”

母蛟被拖进了贺家秘院的地牢深处。无人知晓贺云从给她灌下了什么邪异汤药。生产那夜,凄厉的嘶鸣穿透厚重的岩层,最终化为死寂。

血泊中僵卧的母蛟连原形都未能变回,一双悲怆的眼睁着,望向虚空。而她身下那团裹着羊膜的孱弱幼蛟,甫一离体便被精金镣铐锁住足踝。

顺钦只剥走了母蛟温润的妖丹,对这气息微弱、混着令他厌恶血脉的小半蛟,多看一眼都嫌污秽。

贺家最深的院落里,精金锁链无声扣住了新生的阿泽。

贺家后院的荒草没过石阶,锈蚀的铁链在青砖上磨出深深的凹痕。那锁链尽头圈着一方狭窄天地,圈着个终日对墙蜷坐的苍白少年。

直到某个春深午后,墙头忽然垂落一袭杏子黄的裙角。贺婉儿足尖勾着藤蔓,好奇地探头张望,惊动了角落里的少年。

阿泽猛地弹起,铁链哗啦暴响。他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枯瘦脊背紧绷如弓,披散长发下的眼瞳尽是浑浊凶光,像被踩了尾巴的幼狼。

“呀!”贺婉儿却不怕,反而跳下墙头拍拍裙裾。她逆着光走近几步,歪头打量那张被尘垢遮掩却难掩清俊的脸:“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小妖怪?”

少年嘶吼得更急,獠牙龇出唇外。可链长有限,他只扑到半途便被狠狠拽回。

少女忽然噗嗤笑出声,变戏法般从袖中拈出一枚琥珀色的梨膏糖。糖块在春日暖阳下漾开温润光泽,甜香倏然漫过腐朽草叶的气息。

“生得这般俊,凶相倒吓人。”她将糖块轻轻滚过石阶,停在少年寸许之外的泥地上。见他僵着不动,索性又捻起一块,大胆递到獠牙边沿:“喏,甜的!”

铁链声渐渐止息,半蛟盯着唇边那抹澄亮的光,又望进少女映着日影的笑涡。

许久,锈涩的喉骨艰难一滚,獠牙缓缓藏起。他试探着伸长脖颈,舌尖极轻极快地卷走了糖块。

院外蝉鸣乍起,梨膏的清甜在少年舌底化开,融穿十年苦狱寒冰。

青砖缝里的野薄荷又窜高一截时,贺婉儿盘腿坐在阿泽的锁链范围外,摊开浸着松烟墨香的纸页。少年膝头铺满她带来的杏干松仁,喉间仍只能发出模糊的“啊呜”声。

“这是‘云’。”少女指尖点着纸上流线般的墨迹,仰头指天边游走的絮状物。阿泽茫然跟着仰头,忽然学她伸出枯瘦手指,穿透树影指向同一片云。

贺婉儿眸子骤亮,立刻抽出新纸:“对!这是‘手指’!”又指着少年干裂的唇,“嘴。”再点自己弯起的眼角,“笑。”

阿泽学着咧开嘴,露出的牙尖还是吓人的,喉头滚动半晌挤出怪音:“…啊!”

“慢慢来。”贺婉儿不恼,变戏法似地摸出个油纸包,“跟我念‘糖’,就有松子糖。”她故意拖长调子,字正腔圆,“糖——”

少年鼻翼翕动,紧盯她开合的唇。铁链哗啦一响,他猛然前倾,嘶哑地模仿:“淌——!”

“是糖呀!”少女笑跌在草堆里,糖粒却已塞进他掌心。他攥着那颗沾了阳光碎屑的糖,舌尖小心舔过甜渍,唇畔第一次笨拙地向上牵起。

雨丝悄然飘落时,贺婉儿正教他念“鱼”。少年忽地昂首,任冰凉的雨点砸在脸颊,破损的衣襟瞬间洇开深色水痕。

他喉咙里滚出兴奋的咕噜声,竟拖着锁链在积水的砖地上来回踏跳,水花溅湿了贺婉儿的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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