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涅盘之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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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牡丹池畔的汉白玉栏杆结着青苔,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光。张大人的尸体呈跪坐状倚在假山上,胸口斜插的半支牡丹尤为刺眼——黑红色花瓣蜷曲如烧焦的羽翼,花蕊处凝结着暗褐色血珠,正是三年前因火灾绝迹的“涅盘”。沈予乔的木屐踩过积水,裙角溅上泥点,她却浑然不觉,指尖捏着银簪,正从死者齿缝间刮取残留的花液。
“乌头碱的苦味。”她将样本滴入白瓷瓶,看着液体泛起细小的气泡,“和孙师傅药箱里的‘牵机散’同源,但浓度更低,像是特意让人在痛苦中衰竭。”雨滴顺着斗笠边缘落下,在她眼前的验尸格目上晕开墨痕,“最奇怪的是,‘涅盘’三年前就该焚毁于花署库房,为何会在张大人胸口出现?”
李偃飞的官靴沾满泥浆,他正蹲在死者脚边查看鞋印。池边软泥上除了张大人的云纹靴印,还有一串极小的浅痕,像是女子绣鞋留下的:“昨夜子时三刻下的急雨,这些鞋印却清晰异常,说明凶手在雨停后才将尸体摆在此处。”他忽然抬头望向池心亭,那里悬着的铜铃正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更怪的是,张大人身为花署令,昨夜该当值暖房,为何会出现在牡丹池?”
沈予乔的目光落在死者紧攥的右手。掰开僵硬的手指,掌心里躺着半片焦骨牡丹的花瓣,边缘染着金箔碎屑——这是前两起案件中从未出现过的细节。她忽然想起孙师傅住所暗格里的《培育手札》,其中一页用鲜血写着:“涅盘需焦骨为引,以仇人之血灌根,方得花开如烬。”
“去废弃花房。”她突然站起身,斗笠上的雨水顺着下颌滴落,“三年前那场火灾,烧的是花署后巷的旧库房,可孙师傅的手札里记着,‘涅盘’的母株被移到了……”
“西跨院的地窖。”李偃飞接过侍卫递来的油纸伞,伞骨硌得掌心发疼,“昨夜我查库房出入记录,发现张大人每月初七都会去西跨院,而看守旧花房的老更夫,今早被人发现昏迷在柴房。”
废弃花房的木门挂着新锁,铜锈被雨水冲成孔雀蓝。李偃飞用横刀劈开锁头,腐木与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陋,唯有中央的青石板上摆着七具陶盆。沈予乔的油灯照亮盆中景象时,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暗紫色的花茎如活物般盘绕着巴掌大的木牌,每块木牌都刻着生辰八字,正是前三任死者的命理信息,而花根处埋着的青铜腰牌,边缘还带着干涸的血渍。
“是当年库房火灾时的巡逻衙役腰牌。”李偃飞捡起一块腰牌,背面刻着“武德卫”三个字,“孙景被诬陷私盗贡品那年,库房突发大火,这些衙役故意拖延救火,导致‘涅盘’母株被毁——原来凶手把他们的腰牌埋进花根,用仇人的血养出复仇之花。”
沈予乔的油灯凑近陶盆,只见“涅盘”的花瓣内侧竟刻着细小的血字,借着火光勉强辨认出“张广德”三个字——正是现任花署令的本名。她忽然想起张大人尸体上的“涅盘”只有半支,而陶盆里的花茎顶端,分明有被折断的新鲜痕迹。
“凶手在花茎上刻下死者姓名,等花开时取下作为凶器。”她的指尖划过冰凉的花茎,发现茎秆上缠着几缕银白色发丝,“孙师傅已死,能培育‘涅盘’的,只有他的亲传弟子……或者,当年被认为葬身火海的孙景?”
李偃飞的瞳孔骤然收缩。五年前孙景“投井而死”,但井底并未找到尸体,而三年前的库房火灾,恰恰发生在孙景“忌日”。他忽然注意到墙角的旧账本,翻到某页时,墨迹未干的批注刺痛了眼睛:“阿爹,我用他们的血养出了涅盘,焦骨牡丹的刺,终于能扎进仇人咽喉——”
“是孙景。”沈予乔按住他发颤的手腕,看着账本上的字迹,分明是年轻人的笔锋,“他根本没投井,而是假死躲进废弃花房,用三年时间用血培育复仇之花。张大人胸前的‘涅盘’花瓣带金箔,正是焦骨牡丹的标记,说明他在重复父亲的手法,却又更狠厉——用乌头碱延长死亡痛苦,让死者在子时‘花开’时咽气,呼应焦骨牡丹的‘刚烈’。”
更漏声在雨夜中格外清晰。沈予乔忽然闻到风中飘来的曼陀罗香,与前两起案件中的气息截然不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吹灭油灯,拉着李偃飞躲进木架阴影,只见花房木门“吱呀”推开,一道披着蓑衣的身影走进来,手中提着的木桶里,竟盛着新鲜的人血。
“张广德,你也配死在涅盘之下?”那人摘去斗笠,露出左脸狰狞的烧伤——正是本该死去的孙景!他的右腕缠着渗血的纱布,显然刚取过自己的血,“五年前你往贡品里掺曼陀罗粉,嫁祸我私盗;三年前你放火烧了涅盘母株,却不知我早将根须埋进仇人血里……”
他走到陶盆前,指尖抚过刻着“张广德”的花茎:“阿爹用夜光蝶为你们送葬,我便用涅盘教你们何为‘重生之痛’。焦骨牡丹藏金箔,涅盘之根埋腰牌,你们的血养着我的花,你们的名字刻在我的茎上——”
李偃飞正要冲出去,却被沈予乔死死拉住。她看着孙景从怀中掏出个漆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支“涅盘”,每支花茎上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其中一支的花瓣内侧,赫然刻着“太平”二字。
“他还要对太平公主下手。”沈予乔在李偃飞耳边低语,“当年诬陷孙景的主谋是太平,可孙景不知道,他父亲早已用金粉花粉留下证据,如今大理寺已掌握帛画和花粉,只差人赃并获——”
话音未落,孙景突然转身,手中的木勺“当啷”落地:“谁在那里?”他摸向腰间的药瓶,正是孙师傅生前所制的“牵机散”。李偃飞趁机甩出飞铙,缠住他的手腕,却见孙景突然惨笑,将药瓶砸向陶盆:“你们以为抓住我就能结案?看看这些花根——”
油灯重新亮起时,沈予乔倒吸一口凉气。陶盆里的花根已与青铜腰牌融为一体,根须上布满细小的肉瘤,分明是用活人血肉培育的迹象。孙景蜷缩在墙角,左腕的纱布被扯掉,露出刻着“涅盘”二字的刺青,血珠正顺着笔画滴落:“每朵涅盘都要喝够三升人血,这些腰牌的主人,当年每人泼了我爹一碗血,现在轮到他们的血养我的花——”
“所以你杀了王大人、张统领,现在又杀了张广德,下一个是刘承安?”李偃飞按住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的身体异常僵硬,像是早已被毒药侵蚀,“你中了自己制的牵机散?”
孙景咳出黑血,嘴角却挂着笑:“阿爹死在暖房,我便死在花房。这些涅盘会替我继续生长,直到太平公主的血浇灌焦骨牡丹……”他忽然望向沈予乔,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姑娘可曾见过涅盘花开?子时一刻,花瓣如火焰绽开,根须里的腰牌会发出金光,那是我爹在天上看着——”
话未说完,他的头便歪向一侧,喉间还残留着曼陀罗的香气。沈予乔蹲下身,掰开他的手掌,发现掌纹里嵌着半粒金箔,形状正是焦骨牡丹的刺状花粉。她忽然想起孙师傅临终前的话:“阿景被诬那年,曾见刘管事夜半入暖房。”原来刘承安不仅是弹劾者,更是纵火者,而孙景用五年时间,把仇人变成了花肥。
雨夜渐歇,天边泛起鱼肚白。李偃飞看着衙役抬走孙景的尸体,忽然注意到陶盆里的“涅盘”竟在晨光中缓缓闭合,黑红色花瓣渗出水珠,像在为这场漫长的复仇流泪。沈予乔正在整理现场证物,忽然从孙景的衣领里掉出半幅画卷,画上是年轻时的孙师傅抱着年幼的孙景,站在焦骨牡丹前,题字曰:“花匠之骨,焦而不折;花匠之恨,涅盘不灭。”
“把这些花带回大理寺。”沈予乔将陶盆小心包裹,指尖划过刻着“太平”的花茎,“孙景用自己的血养出最后十二支涅盘,每一支都对应着当年陷害他父亲的人。太平公主以为烧了库房就能灭口,却不知仇恨的根须,早已在黑暗里盘桓了五年。”
李偃飞望着远处晨光中的花束,牡丹花瓣上的雨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却映不透花影深处的阴谋。他忽然想起孙景账本上的最后一行字:“涅盘非花,是血与骨的年轮,每一道刻痕,都是长安城没说出口的冤屈。”
是夜,沈予乔在验尸房再次见到“涅盘”花开。子时一刻,黑红色花瓣如火焰般绽开,花蕊处的金箔在月光下流转,映出陶盆底部隐约的刻字——不是“涅盘”,而是“鸣冤”。她忽然明白,孙景父子穷尽一生培育的,从来不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用血泪在权贵的阴谋里,凿出的一道透光的裂缝。
更夫敲过子时的梆子,沈予乔将孙景的刺青拓片收入卷宗。纸上的“涅盘”二字血迹未干,却在墨香中渐渐淡去,如同那些被埋进花根的冤屈,终将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清晨,随着牡丹的盛开,让长安城看见,花匠之恨,从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