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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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大会那天天色阴沉沉的,松烟在牛皮帐篷顶聚成灰云。当金吉林用骨刀刻下“禁止捕杀大角鹿”的木牌时,台下传来老猎人咳嗽般的嘀咕:“饿着肚子谈慈悲,不如教大伙怎么找野果填肚子。”这话像根刺扎在金宝心里——他知道,阿爹腰间的鹿皮袋里,只剩半把混合着野草根的青稞面了。

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草叶上,金宝的鹿皮鞋尖已被露水浸得发潮。他蹲在草药坡前,指尖抚过裸露的红土——三日前还齐膝高的防风草,如今只剩几截光秃秃的茎秆,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不远处的酸模叶被连根拔起,东倒西歪地躺在蚂蚁窝旁,几只工蚁正慌乱地搬运着掉落的叶片。“又有人连根挖了。”身后传来老者沙哑的声音。金宝回头,看见老人拄着拐杖,腰间的桦皮药篓随着喘息轻轻晃动。老人用拐杖戳了戳裸露的土地:“去年秋天,你阿娘就是用这坡上的艾草敷腿,才敢重新下地走路。”

当晚的篝火会上,老者吧嗒着旱烟袋讲起了故事。火星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沟壑像被火光勾勒的山脉:“我阿爷的阿爷说过,从前有个部落的人把‘血参’挖得绝了种,那年冬天,部落里半数人都得了咳血的怪病。直到有个猎人在梦里见到白衣女子,她指着漫山遍野的枯草说:‘你们吃我的肉,却连骨头都要敲碎了熬汤。’等猎人醒来,发现自家门口堆着几株带土的血参,根须上还滴着露珠,像人掉的眼泪。”族人们听得屏气凝神,火苗在他们瞳孔里跳动,仿佛映着远古的星辰。金宝注意到阿虎缩着脖子往火塘里添柴,火星溅在他新猎的狐皮靴上,他却浑然不觉。

第二天正午,金宝带着六个年轻人往草药坡搬运木牌。阿虎扛着最大的一块树皮板,嘟囔着:“比做捕猎陷阱还麻烦。”金宝没接话,只是弯腰捡起一株被踩歪的车前草,用随身携带的牛角壶浇了点水:“你阿妹上次发烧,喝的就是这草煎的汤。要是再这么挖下去,以后孩子们生病,只能喝西北风。”木牌插好时,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阿虎忽然指着木牌上的画笑起来:“这草药画得跟胖娃娃似的,倒像我家小妹偷拿灶台上的发糕。”其他人跟着笑起来,金宝却看见,阿虎的指尖轻轻拂过木牌上“珍惜生命”四个字,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

三天后的黄昏,金吉林的牛皮靴踩过落叶堆,发出沙沙的响声。他蹲在野兔洞前,眉头拧成一团——洞口被粗暴地扒开,泥土溅在旁边的蒲公英上,几朵未开的花苞被压得贴在地上。洞里残留着新鲜的兔毛,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胡萝卜。“是阿虎他们。”狩猎队的年轻人踢了踢洞口的土块,“今早看见他们扛着野兔经过晒肉架,毛都没刮干净。”

议事厅里,阿虎的鹿皮护腕蹭过石桌,发出刺耳的声响:“不就一个破洞?兔子满地跑,再打个洞不就得了!”他的脸被壁上火把映得通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金吉林没说话,只是从鹿皮袋里掏出一团乱糟糟的草窠,里面躺着三只没睁眼的小兔子。它们粉嫩的鼻尖微微颤动,其中一只前爪缠着带血的草茎:“这是在你们破坏的洞口旁边找到的。母兔被咬死了,剩下这几只,明天天亮前就会被狐狸叼走。”厅里响起抽冷气的声音。阿虎梗着的脖子慢慢软下来,盯着小兔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金宝趁热打铁:“上个月你还说,你娘用野兔肉炖的汤最香。可你想过没,要是兔子都没了窝,来年春天连兔毛都见不着,拿啥炖汤?”

老者拄着拐杖走进来,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明。火苗“腾”地窜起来,照亮他腰间晃动的药篓:“我小时候见过饿死的狐狸。它们瘦得像枯树枝,眼睛绿幽幽的,见人就追。知道为啥吗?因为兔子绝了迹,它们只能啃树皮充饥。”他转向阿虎,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食物链就像咱编筐的藤条,断了一根,整个筐都会散架。”阿虎的头越来越低,忽然伸手扯下脖子上的狼牙项链,重重拍在石桌上:“明天我就去修补所有被破坏的兽穴,再带新人认全三种以上动物的巢穴!”项链上的狼眼在火光中泛着幽光,仿佛在见证这个郑重的承诺。

第七日清晨,侦察兵的马蹄声打破了部落的宁静。他的鹿皮水袋歪在腰间,里面的水泼出来,在马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不好了!黑岩部落的人已经到了迷雾溪下游,他们的族长说……说要踏平咱们的草药坡!”消息像野火般掠过整个部落。女人们攥着纺锤的手在发抖,几个孩子躲在母亲裙裾后面,偷偷望着议事厅方向。金吉林站在石台上,腰间的青铜斧映着天光,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他们抢的不是草药,是咱们和自然共处的活路!”

深夜,金宝蹲在篝火旁磨骨箭,火光照得他脸颊发烫。阿虎忽然挨着他坐下,往他手里塞了块烤得焦香的蕨饼:“昨天我去修补獾洞,看见里面囤了好多橡果。原来它们早就在为冬天做准备,咱们也该学学。”金宝咬了口饼,焦脆的外皮簌簌掉落——这是用混合了松针粉的杂面烤的,虽不美味,却能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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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金吉林带着勇士们往森林深处走去。金宝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腰间挂着用桦树皮卷成的“谈判文书”——那上面用木炭画着大角鹿、草药和携手的两个人。阿虎扛着捆扎陷阱的藤条,走在队伍最后,他的鹿皮靴上还沾着修补兽穴时的湿泥。

黑岩部落的营地飘来浓烈的烤肉味。他们的族长坐在虎皮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熊爪制成的戒指,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的血迹:“听说你们连大角鹿都不敢杀,真是一群懦夫。”金宝深吸一口气,从竹篓里取出一株新鲜的止血草,递到族长面前:“这草捣烂了敷伤口,比你们用的熊脂见效快三倍。”又掏出一块晒干的鹿肉干,“我们从不滥杀,只取森林每年自然淘汰的老弱动物。这肉干用松木烟熏过,放半年都不会坏。”

族长挑眉接过肉干,咬了一口。松木香混着肉香在舌尖散开,他的眼神渐渐柔和。金吉林趁热打铁,展开桦树皮文书:“我们可以教你们辨草药、设陷阱,你们教我们铸铁器、编渔网。森林这么大,够两个部落一起活。”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悠长的鹿鸣。所有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只大角鹿从晨雾中走来,鹿角上沾着的露珠像碎钻般闪耀。它驻足凝视着人群,忽然低下头,用鹿角轻轻触碰金宝脚边的草药篓,随后转身消失在树林里。族长的熊爪戒指“当啷”掉在地上:“这……这是神灵的启示?”老者拄着拐杖上前,白发在晨风中飘动:“大角鹿是自然的眼睛。当它们愿意靠近人类时,说明这片土地还有希望。”

三个月后的秋分日,两个部落的人聚在草药坡前。黑岩部落的年轻人学着金宝的样子,用骨刀小心地割下草药的上半部分,留下根须让它继续生长。阿虎蹲在一旁,正给几个孩子演示如何用野葡萄藤标记成熟的草药:“记住,叶子边缘有七个锯齿的是七叶一枝花,只能在月圆之夜采。”金吉林和黑岩族长坐在山坡上,看着山下新开辟的梯田。梯田里种着黑岩部落带来的粟米,旁边的木架上爬满了金宝他们培育的山药。一群灰雀从头顶掠过,翅膀扑棱棱的声音里,带着秋天特有的干爽气息。

“看!”金宝忽然指着远处的森林。只见一群大角鹿正缓步走向部落,为首的雄鹿鹿角上缠绕着野蔷薇,花瓣不时飘落,在草地上铺成粉色的小径。鹿群走到离人群三丈远的地方停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温和如春日溪水。不知谁先跪了下来,接着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老者颤抖着从药篓里取出一把草药籽,撒向鹿群。大角鹿们低下头,用鼻尖轻触草籽,忽然一同发出清亮的鸣叫,声音穿过森林,惊起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

暮色四合时,篝火照亮了两个部落的脸庞。黑岩族长举起用两种部落图腾雕刻的木杯:“从前我们以为,强大就是征服一切。现在才知道,真正的强大是让森林愿意接纳我们。”杯中盛满用野果酿的酒,琥珀色的液体里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以及远处大角鹿群缓缓移动的剪影。金宝摸了摸腰间的树皮袋,里面装着黑岩部落送来的荞麦种。他忽然想起老者说过的话:“当人类学会像大树一样扎根土地,而不是像狂风一样掠夺时,自然才会张开怀抱。”这时,一只萤火虫停在他手背,尾部的光点明明灭灭,像一颗坠落人间的小星星。

山风带来草药的清香,远处的大角鹿群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但金宝知道,它们从未真正离开——就像那些古老的传说,早已深深扎根在每个族人的心里,随着岁月的流水,浇灌出一片生生不息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