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阁臣夜晤(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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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暖阁内,烛火摇曳。崇祯皇帝靠在软榻上,批阅着奏折,左臂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宫闱惊变。周皇后端着一碗莲子羹,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道:“陛下,夜深了,歇息一会儿吧。”

崇祯放下朱笔,接过羹汤,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妻子温婉的面容,心中却因刚批阅的一份关于株连案进展的密报而有些烦躁。

周皇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陛下,臣妾听闻……此次逆案,株连甚广,波及无辜良多。太祖高皇帝虽设酷刑,却也屡次告诫不可滥杀。如今……施以夷平十族之刑,是否有违祖制,亦恐……有损陛下仁德之名?”

崇祯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仁德?梓童,你可知何为‘仁德’?对豺狼讲仁德,便是对羔羊的残忍!” 他放下汤碗,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你只知骆养性曾掌锦衣卫,龚鼎孳曾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可知他们做了什么?!骆养性心怀怨望,暗中勾连禁卫,图谋不轨,若非方正化舍命,朕早已身首异处!龚鼎孳,身为士林表率,其门生故旧竟敢当街围堵厂卫,敲响登闻鼓,公然挑战皇权!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不将他们连根拔起,斩草除根,难道留着他们日后东山再起,再来取朕的性命吗?!”

他站起身,在暖阁中烦躁地踱步:“朕知道株连残酷,但若不如此,何以震慑天下那些蠢蠢欲动之辈?!难道朕要像先帝那般软弱,被文官集团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吗?!”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有些失态地指着皇后:“你这妇人之仁,险些误了国家大事!你告诉我,朕不杀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杀朕吗?!”

周皇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也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丈夫内心最敏感、最恐惧的地方。她连忙起身,屈膝请罪:“陛下息怒,是臣妾……是臣妾愚钝,思虑不周,妄议朝政了。陛下自有圣断,臣妾不该多言。”

看着妻子惶恐请罪的模样,崇祯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他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前,将皇后扶起,语气缓和下来:“梓童,起来吧。是朕……朕方才急躁了。只是国事艰难,内外交困,朕……心中压力太大。朕知道你是好意,只是……如今这局面,非行霹雳手段不可。你放心,朕心中有数。” 他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夫妻二人相顾无言,暖阁内的气氛,却在短暂的争执与和解中,透出几分末世夫妻相濡以沫的凄凉。

是夜,新任内阁首辅魏藻德府邸。

魏藻德刚刚结束了在西市法场的“监斩”,身心俱疲地回到府中,正准备独自一人静一静,消化白日里那血腥场面带来的巨大冲击,却不料管家匆匆来报,东厂提督王承恩,竟亲自登门拜访!

魏藻德心中猛地一沉!夜访!还是王承恩亲自前来!这绝非寻常拜会!宦官与内阁重臣私下会面,本就是官场大忌,王承恩却如此毫不避讳,显然是奉了皇命而来,而且所图之事,必定非同小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吩咐管家将王承恩请至大堂,自己则匆匆整理了一下衣冠,前去迎接。

大堂之内,灯火通明。王承恩一反常态,并未落座,而是背着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堂内的陈设,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待魏藻德进来行礼后,他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指着壁上挂着的一副前朝名家字画,啧啧称赞:“魏大人府上真是清雅脱俗啊!这幅唐寅的真迹,笔法灵动,意境深远,怕是价值连城吧?咱家在东厂的档册里,似乎也见过一些关于此画流传的记录呢……”

魏藻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王承恩这看似随意的调侃,分明是在暗示:你魏藻德有多少家底,藏了多少好东西,我东厂一清二楚!他连忙躬身道:“王公公谬赞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俗物罢了,当不得公公法眼。”

王承恩笑了笑,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咱家今日深夜到访,是奉了陛下的口谕。陛下对锦衣卫近来的表现,甚为不满,认为其内部积弊已深,亟需整顿。陛下有意,将南、北镇抚司的指挥、千户、百户等主要官员,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对调,以打破藩篱,清除前任骆养性的余毒。”

魏藻德心中一惊,锦衣卫内部大调整?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只听王承恩继续道:“陛下认为,此事若由厂卫直接提出,恐引朝臣非议。因此,陛下希望,明日的朝议之上,能由魏大人您,以首辅的身份,审时度势,‘主动’向陛下建言,提出此项整顿锦衣卫的方略。”

“什么?!” 魏藻德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让他主动提出大规模调整锦衣卫人事?这无异于是让他公开站在所有可能因此受到冲击的勋贵和官员的对立面!更是将自己彻底钉死在“阉党”、“酷吏帮凶”的耻辱柱上!以后还如何在士林立足?!“王公公!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下官……下官人微言轻,骤登首辅之位已是诚惶诚恐,若再贸然提出此等敏感之事,必……必遭满朝文武唾骂!届时非议汹汹,恐反误了陛下大事啊!”

王承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魏大人,您似乎还没完全认清您如今的处境啊。”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您以为您现在还是那个可以左右逢源、在东林党和皇权之间保持微妙平衡的状元公吗?您监斩陈演,朝野侧目;您对陛下百依百顺,士林不齿!据咱家所知,令公子在江南做的那些‘好事’,还有您当年为了谋求高位,写给某些‘大人物’的效忠信……东厂可都替您好好收着呢!陛下念您是读书人,又新任首辅,不愿立刻就追究,才给您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您若是不识抬举……”

他凑近魏藻德,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森森地说道:“而且,实话告诉您吧,在那些所谓的‘清流’眼里,您早就是咱家‘阉党’的走狗了!他们现在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您现在除了紧紧抱住陛下这条大腿,别无生路可走!自己掂量掂量吧!”

王承恩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魏藻德的心脏。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东林党视他为叛徒,皇帝掌握着他的把柄,他的生死荣辱,全在皇帝和眼前这个阉人的一念之间。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官……下官明白了……明日朝会……下官……遵旨便是……”

“呵呵,魏大人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王承恩满意地笑了笑,重新恢复了那种和煦的表情,站起身,“咱家就不多打扰魏大人休息了。告辞。”

他转身离去,留下魏藻德一个人,在空旷冰冷的大堂里,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自己从此将彻底沦为皇帝推行铁腕政策的工具,双手,也必将沾满同僚和士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