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的我就成了全家的福气(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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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们的优秀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姐在县中学是尖子生,次次拿奖状回来,糊满了堂屋半面墙;二姐手巧,不光会绣香囊,还能给梁平改衣裳,旧布料经她一剪一缝,总能穿出新鲜模样;就连最小的五姐,虽然小时候爬树摔断过胳膊,念书却一点不含糊,算术题算得比先生还快。家里的煤油灯,常常是姐姐们围着桌子看书做题,梁平在一旁扒拉着算盘,却总也记不住口诀。
梁老汉更是把“有儿子”当成了天大的福气。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别人歇晌时他还在田埂上转悠,琢磨着哪块地该引水,哪片庄稼该除虫。那年夏天大旱,河沟都见了底,邻村好多人家的玉米叶子卷得像鞭炮,高粱穗子瘪得打不起精神。唯独梁老汉种的几亩地,靠着他半夜起来挑水浇灌,靠着他提前挖好的引水渠接住的零星雨水,玉米棒子结得饱满,谷子也沉甸甸地低着头。秋收时,别人家愁眉苦脸,梁老汉却雇了人来帮忙,金灿灿的粮食一袋袋往家运,路过的村民都羡慕:“老梁家有福气,不光小子金贵,地里的收成也跟着沾光。”
可这些“福气”落在梁平眼里,却像针一样扎心。姐姐们讨论难题时,他插不上嘴;父亲跟人说“我家小子以后要顶门立户”时,他总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有次梁老汉让他跟着去地里学锄草,他握着锄头没一会儿就磨破了手,草没除几根,倒把好苗踩坏了不少。梁老汉没骂他,只是叹口气让他在田埂上坐着,自己弯腰把踩倒的苗一棵棵扶起来。梁平坐在那儿,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混在青黄的庄稼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这个家明明因为他而更有干劲,他却像个多余的摆设,什么忙都帮不上。
夜里吃饭,母亲给梁平碗里夹着鸡蛋,姐姐们笑着说“等弟弟将来出息了,咱们全家都跟着享福”。梁平扒拉着米饭,嘴里没味,心里却堵得发慌。他知道全家人都盼着他好,可这份盼头太重了,重得让他喘不过气,重得让他觉得,自己要是做不成他们期望的样子,就对不起这满桌的饭菜,对不起粮仓里的粮食,更对不起他们眼里那团亮闪闪的光。
姐姐们的成绩像是按着头往高处长的庄稼,一个比一个拔尖。大姐早早就考进了县重点,课本上的字密密麻麻,她却能背得滚瓜烂熟,先生见了梁老汉总说:“你家大丫头,将来是要走出这村子的。”二姐在镇上学堂当班长,作业本上的红对勾挤得像串糖葫芦,连最难的策论题,她写出来的文章都能被先生当范文念。五姐虽小,脑子却灵光得很,算术课上先生刚在黑板上写下题目,她的答案已经喊出来了,引得全班同学直拍手。
她们不光念书厉害,手脚也勤快得很。放学路上挎着篮子,能顺路割满一筐猪草;回家放下书包,二姐拿起针线缝补衣裳,五姐就去灶房帮母亲烧火,连大姐从县里回来,也会抢着帮父亲去地里拔草。村里人见了总夸:“老梁家这几个丫头,真是顶半个小子用,又能干又懂事!”
唯独梁平,像株长在田埂边的野草,不高不矮,不好不坏。在学堂里,他的名字总被先生夹在中间喊,既不会被表扬,也不会被批评——先生说他“还算安分”,可这“安分”在姐姐们的光环下,就成了“平庸”。算术题他要掰着手指头算半天,课文背得结结巴巴,先生布置的描红作业,他写得歪歪扭扭,不如二姐的娟秀,也赶不上五姐的利落。
家里的活计更是如此。母亲让他去喂鸡,他要么忘了关鸡笼,要么把糠撒得满地都是;五姐教他怎么快速剥玉米,他学了半天,指甲缝里全是玉米须,筐里的玉米粒却没多少。有次秋收,姐姐们跟着父亲在地里割稻子,镰刀挥得又快又稳,他拿着小镰刀在旁边比划,割了没几根就把自己的手划了个小口子,吓得母亲赶紧把他拉到田埂上坐着。
看着姐姐们弯腰劳作的背影,听着远处传来先生对姐姐们的夸赞,梁平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又沉又闷。他不是不想做好,只是无论怎么努力,好像总差着一截。姐姐们像天上的星星,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而他,只是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连影子都显得灰蒙蒙的。
梁老汉对姐姐们的苛刻,像是拿尺子量着过日子。天不亮就喊她们起床,大姐要帮着挑水,二姐得去剁猪草,五姐年纪最小,也得蹲在灶房帮母亲烧火,稍有磨蹭就会被他沉脸训斥:“手脚麻利点!偷懒耍滑将来有什么出息?”
念书更是半点不含糊。大姐从县里带回的试卷,他总要翻来覆去地看,红叉超过三个就得追问:“这题为什么错?是不是上课没听讲?”二姐的作文被先生表扬了,他也只淡淡说句“别骄傲,下次写得更好才算本事”。有回五姐算术考了第九名,虽在班里仍是上游,却被他拿着卷子在油灯下训了半宿:“前面八个是长了三头六臂?你就不能争口气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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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轮到梁平,梁老汉就像换了个人。早晨姐姐们忙着干活时,他会让梁平多睡会儿,说“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睡不碍事”;放学回来梁平把书包一扔就往外跑,他撞见了也只笑笑:“玩去吧,别闯祸就行。”有次先生托人带话,说梁平上课总走神,字也写得潦草,梁老汉听完摸了摸后脑勺,对传话的人说:“男孩子嘛,皮实,大了就懂事了。”
家里做了好吃的,鸡蛋总往梁平碗里堆,姐姐们多夹一筷子肉,母亲还没说话,他先开口:“让你弟弟多吃点,他是咱家的根。”姐姐们熬夜温书,他会催着“别熬坏了眼睛”,转头看见梁平在灯下摆弄弹弓,却乐呵呵地凑过去:“这玩意儿做得不错,明天爹陪你去打鸟?”
二姐有次忍不住跟母亲嘀咕:“爹对弟弟也太松了。”这话被梁老汉听见了,他难得沉下脸:“你们是丫头,将来总要嫁人的,不严着点教,出去要被人笑话。他是梁家唯一的小子,将来要顶门立户,现在自在点怎么了?”
梁平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父亲不是不爱姐姐们,只是那份爱里裹着沉甸甸的规矩和期望,而给自个儿的,却是没边没沿的纵容。可这份纵容,没让他觉得舒坦,反倒像背上了块越来越沉的石头——姐姐们在严苛里越长越挺拔,他却在溺爱里越来越没底气,连抬头看她们的勇气,都渐渐少了几分。
十岁那年的夏天,蝉鸣比往年更聒噪些,家里的气氛却不同了——大姐要参加高考,这是村里头一等一的大事。
往日里总围着他转的母亲,如今灶上炖着的鸡汤,第一碗先端给挑灯夜读的大姐;五姐写完作业,不再追着教他算算术,而是帮着大姐整理笔记;连梁老汉从地里回来,嗓门都压得低了些,怕吵着屋里看书的人。
家里的重心像被悄悄挪了地方,那份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散开了些。梁平第一次觉得,空气里都少了些沉甸甸的分量。他看着姐姐们脚步匆匆,看着父亲把攒下的鸡蛋都往大姐筐里塞,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突然化成了一股热流。
那天晚饭,母亲又习惯性地往他碗里夹鸡蛋,他猛地把碗往旁边一挪,声音带着点没练熟的底气:“大姐忙着高考,所有的活让我来做!我是男子汉,应该护着姐姐们!”
话音刚落,满桌的人都愣住了。母亲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五姐嘴里的饭忘了嚼,梁老汉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眼里竟泛起了红。
梁平被这安静弄得有点慌,挠了挠头,提高了点声音:“你们倒是让我干点啥呀?我的天呐!还有,好吃的应该都给大姐一些,别总往我碗里夹。”
大姐放下手里的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带着哽咽:“小弟长大了。”母亲别过脸抹了把泪,梁老汉重重地“嗯”了一声,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了大姐,又往梁平碗里放了块,这次,梁平没再躲开。
窗外的月光还是那样照进来,可梁平觉得,那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好像裂开了道缝,有风钻了进来,带着点自由的味道。他看着姐姐们眼里的泪,突然明白,原来被人需要的感觉,比被人捧着要踏实得多。
大姐的高考成绩下来那天,邮递员在村口就喊开了:“老梁家!大丫头考上名牌大学啦!还有奖学金!”
梁老汉扔下锄头就往家跑,手抖着拆开通知书,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光学费全免,学校还发了一笔厚厚的奖金,够家里买两头牛的。他把通知书揣在怀里,逢人就掏出来显摆,脸上的褶子笑得能夹住蚊子。
邻居们围着道贺,说大姐争气,梁老汉却拍着大腿笑:“这都是沾我家小子的光!我早说过,这小子是咱家的福星,自打他来了,地里收成好,丫头们也出息!”
大姐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奖学金的存折,听着父亲的话,也跟着笑:“是啊,我这个弟弟,确实是我们家的福气。”她说着,还揉了揉梁平的头顶,眼里的笑意温温柔柔的。
梁平站在人群里,听着这些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看着父亲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看着大姐眼角的细纹——那是熬夜看书熬出来的;想起二姐手上的茧子,那是帮家里干活磨出来的;想起五姐算题时咬着铅笔的认真模样。
夜里,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响,可他越想越明白:大姐能考上大学,是因为她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是因为父亲拿着她的试卷一句句较真,是因为她自己熬过了无数个灯油耗尽的夜晚。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既没帮着背过一个字,也没替她熬过一次夜。那些所谓的“福气”,不过是父亲想给这份来之不易的骄傲,找个更让自己心安的理由罢了。
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亮了他攥紧的拳头。他突然想,或许自己真该做点什么,让这份“福气”不再是句空话。至少下次,当父亲再这么说时,他能挺直腰杆,配得上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