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烽燧烬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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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王城之内,琼台琼宇,丝竹入骨。香炉暖雾,日夜不息。幽王斜倚在龙涎香浸透的云锦软榻上,手指缠绕着褒姒一缕冰凉如墨的丝缎长发。金樽琼浆倾倒如注,溅湿了龙袍。新后褒姒端坐于侧,一袭浓得化不开的玄纁重服,金凤衔珠压鬓,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如同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美酒自她唇边滑落,珍馐在她眼前变冷,舞姬长袖拂过她冰冷的眼睫——殿内极尽喧嚣奢靡,她那两片淡色的唇却如同被最冷的北风冻结,始终不曾有一丝弧度上扬。
幽王眼中的醉意与炽热的迷恋被这层厚厚的冰壳冻得渐渐发凉。他凑近她耳边,气息混着浓烈酒味扑在她冰冷的耳廓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焦躁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卿……”他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玉眼眸看向自己,“天下至美至乐,尽在寡人掌中,任卿取用!卿……为何……从不曾一笑?!”
褒姒微微侧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注视,长睫垂下,声音低得如同冰层断裂的轻响:“……妾身,不爱笑。”简单几字,无悲无喜,却像一瓢冷水,浇灭了幽王心中最后一点耐心。
幽王脸色微沉,骤然推开怀中温软的舞姬,起身离席,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向殿外回廊。夜风裹挟着初雪的寒意将他额上薄汗吹凉。阴影里,早已心领神会趋近伺候的虢石父,垂手恭立,如影随形。
“石父!”幽王猛地回头,眼中跳动着不甘又偏执的火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孤要她笑!寡人穷尽世间物,偏不信点不着一丝火苗!你若……若能让褒后开颜一笑……”他猛地从腰际扯下一条明黄的束帛,狠狠掷在虢石父脚边的白石阑干上,束帛一角隐隐可见“千金”朱砂印记闪烁!“赏你千金!”
次日清晨的朝堂,气氛比殿外凝重的霜雪更冷几分。群臣参拜新后,褒姒坐于珠帘之后,如同一尊精描细绘却毫无生气的玉像。虢石父整肃衣冠,趋前跪奏,声音清晰地响彻空旷的殿堂:“陛下容禀。先王睿智,于京畿四周五里一墩,十里一台,布烽燧警戒网络。本为备兵祸之急,一旦烽烟冲霄,火光映天,诸侯望之必知王城有难,星夜驰援!此乃大周宗室与诸侯守望之根本,万古之信诺也!”
他话音一转,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煽动,目光投向珠帘后那模糊的身影:“然陛下尊为天子,富有四海,天下奇珍异事何所不有?臣观后意兴阑珊,或在于寻常物事已不足入目。今日天朗气清,值此寒冬,不妨令烽燧四起,烟升百里,火光照彻云霓!命各处守卒同时高燃烽火!”他嘴角勾起一丝精明的笑意,“彼时,诸侯急急如律令,披霜履雪,尽起倾国之师而赴镐京……”
虢石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令人心悸的嘲弄:“待其千军万马,人困马乏,风尘仆仆,匍匐至王城脚下时……却发现唯陛下登高望边楼,与娘娘饮宴赏景,天下承平!四海无事!”他猛地一顿,目光灼灼看向龙座之上,“此人间绝无仅有的盛大滑稽之剧!荒诞奇观!焉能不动娘娘之玉齿?!”
群臣愕然!死寂!一位须发皆霜的老司马猛地出列,身形摇晃,几乎扑倒在阶前,声音嘶哑欲裂:“陛下!烽燧!乃国之血脉!诸侯之信物!先王传下百年,倚之为救急救命之咽喉!无故而燃,视若儿戏!此乃……毁祖宗基业之根本!一旦狼烟失信于诸侯,他日若有真寇如虎狼突至,燃烽燧而诸侯冷眼迟顾,镐京何存?!祖宗社稷何存?!陛下——啊——!”
“老匹夫聒噪!”幽王骤然暴喝!眼中只有珠帘后那双冰冷眼眸可能出现的松动!他猛地挥手,厉声截断一切劝谏!“传旨!即命——燃烟墩!皇城内外,尽起烽火!点兵台——设宴!”
令出如风!
镐京郊野,高耸的墩台上,守卒茫然对视片刻。寒风中,上峰的命令如同冰锥刺骨。终于,有卒子颤抖着用火把触碰了堆放多年的薪柴与狼粪混合物。一丝青烟,带着刺鼻的腐朽气味,怯怯探出。
仿佛是一个隐秘的信号被骤然引爆!
“轰——!”
下一座五里之外的烽燧,巨大的火焰如同沉睡的赤龙苏醒,裹挟着浓黑的狼烟,愤怒地冲破苍穹!紧接着,更远处!又一处!火蛇顺着连绵的墩台疯狂窜动,引燃!接力!呐喊!滚滚浓烟如同蔽日的魔爪,将冬日的灰白天空彻底撕裂、染黑!
千里狼烟!平地而起!燎原!燎天!
◇◇◇◇◇◇
远方,陈国。诸侯陈侯正与大夫围炉议事,青铜炭盆温暖。斥候连滚带爬撞入门庭,声音撕裂:“报——!狼烟!!镐京方向!最高警号!烽——火——连——天——!”满座震惊!陈侯手中温酒“啪”地落地粉碎!“备甲!点兵!”他踉跄冲出,撞翻坐席,“镐京危矣!快——!”
郑国。校场飞雪。急促的马蹄踏碎雪幕,令旗官嘶吼变调:“烽火起!千里加急!镐京示警——!”正在演武的郑伯脸色骤变,血涌上头!长剑高举:“弃辎重!骑兵!随孤……疾驰——!救驾——!”
风雪漫天,覆盖着通往镐京的条条驰道、野径。赤红的火龙在莽莽雪原上疯狂奔腾!一队队战马口喷白气,四蹄翻飞如轮,踏烂泥泞冻土!士兵甲胄碰撞铿锵,在冰冷空气中急促喘息。诸侯旗幡在狂风中卷动——陈、郑、卫、宋……数十路!如同被无形之鞭驱赶的洪流,带着血性的忠诚和无边的恐惧,汇成一条条铁与火的浊流,向着那笼罩在诡异黑云之下的王都……亡命汇聚!诸侯们伏在马背上,风雪抽打着他们的脸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子!撑住!臣等……将至!
◇◇◇◇◇◇
望边楼耸立在风雪初霁的镐京西郊高台之上。琉璃铺地,锦缎障幔重重叠叠,遮挡了大部分寒风。巨大铜炭盆内兽金炭烧得通红,热浪扑人。幽王与新后褒姒,被虢石父、尹球等谗臣环绕。珍馐流水价摆上金镶玉案,歌姬舞姿更显妖娆。
远方地平线,雪泥混杂着冰霜,已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近了!更近了!
第一队斥候的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最后的晨雾雪尘,已能清晰看见楼阁与旌旗!人马汗气蒸腾,如同刚从沸水中捞出!斥候滚鞍下马,连磕头都带着力竭的颤音:“报——!陈……陈侯率……率师……先至——!”
随即,如同决堤洪流!
隆隆声!撼动大地!黑压压的兵潮裹挟着踏碎冰河的杀气,如同无边无际的怒海狂澜,从四面八方的驰道上奔涌而来!刀戈如林,旌旗蔽空!战马累得口吐白沫,骑兵头盔下是一张张因急速行军而冻得青紫、布满汗水泥浆的脸!无数道急切、惶恐的目光投向那高台之上层层锦幔——那是王权的中心!
风雪之中,烟尘滚滚,千旗万马!从诸侯到最底层的兵卒,人皆甲胄凝霜,气喘吁吁,如同溺水者终于攀附礁石,齐齐跪倒于冰冷的泥泞雪地!声浪汇成一股足以撕裂寒风的激流,带着血沫的腥气与忠诚的嘶吼,震荡荒野:
“臣——救驾——来迟——!!!”
声音惊起寒鸦无数,在望边楼周遭的死寂中盘旋聒噪。
楼中幽王,慢条斯理地拈起一枚冰镇玉露葡萄,喂入口中,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对着下方那匍匐于泥水里的、焦急万分的、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面孔,慢悠悠开口,声音被暖风熏得慵懒而残忍:
“众位爱卿……辛苦了。”
他顿了顿,似乎欣赏够了下面那张张由极度的担忧紧绷,瞬间化为愕然僵滞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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