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烽烬血诏(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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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紧闭的窗扉挡不住城外震天撼地的杀伐声!战鼓擂动如同地狱巨兽的心跳,撞击着厚重的宫墙!嘶吼!惨嚎!兵刃撞击的刺耳碎响!混杂着钝器劈开骨肉的闷响!一阵强过一阵!仿佛就炸响在每一个宫人、近侍的耳畔!

“砰!”一名传令近卫几乎是撞碎了沉重的殿门,扑跌而入!额角裂开的口子汩汩流血,与汗水、泥尘混在一起,淌过他惨白的脸:“陛……陛下!申侯逆贼……驱豺狼犬戎!遮天蔽日……已……已合围!城下……四门紧闭……皆……皆为血海——!!”

幽王正将一只金樽凑到唇边,酒液晃荡出来,泼湿了玄色龙袍前襟。那双被长年酒色泡得浮肿、此刻被惊惧撑大的眼中,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金樽“哐当”滚落于地,在死寂的大殿中发出骇人的回响!

“混账!!”他猛地站起,撞翻了御案!玉盏竹简散落一地!“机事不密!祸……祸先发——!!”他声音嘶哑,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公鸡,踉跄几步,手死死抓住冰冷鎏金的蟠龙柱才勉强站稳,目光惊恐地扫过阶下同样面无人色的群臣,“我……我王师尚在途中!豺狼……豺狼已噬城门!天……天亡我也?!”最后几个字,已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一直如秃鹫般缩在角落的虢石父,眼中却猛地爆发出赌徒孤注一掷般的凶光!他急扑向前,声音因亢奋而尖利失真:“陛下!事犹可为!速发……烽火!燃烽火!狼烟一冲霄汉!京畿各镇勤王之师……朝发夕至!天下诸侯……岂能坐视王畿倾覆?!”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幽王那灰败绝望的眼睛,瞬间被这虚妄的希望点燃!“燃!给孤燃尽天下烽燧!举火!示警!召兵——!”

诏令撕破杀声!

◇◇◇◇◇◇

荒原上,狼烟如鬼爪般挣扎着,一束束、一缕缕,带着呛人的陈年狼粪与干柴燃烧的辛辣气息,扭曲着、盘旋着,冲向镐京城外铅灰色的、被血腥尘霾笼罩的天空!最高处的烽燧台口,烈焰翻腾吞吐,舔舐着昏沉的天幕,试图将求援的讯息刻入云端。

守城的老卒蜷缩在箭跺后的烟灰里,颤抖着用一根烧焦的木棍,拼命捅着炉膛里几乎窒息的柴薪。他枯朽的手摸到烽燧台下角落,触手是冰凉的金属硌人——那是数月前虢石府派来“犒军”的亲信偷偷塞给他的、几枚沾着油腻与甜腻允诺的青铜蚁鼻钱。钱币上绿锈斑驳,在微弱火光下如同凝固的毒液。

老卒浑浊的眼中倒映着炉膛里艰难爬升的几缕青烟。风太大,烟刚窜起就被蛮横地扯碎、搅散,难成气候。他绝望地望向铅云低垂的远方地平线——一片死寂,毫无动静!只有申侯那辆裹着黑泥、悬挂陈旧青盖的战车,孤零零立于后方高坡。车后是如浪翻滚的犬戎白色狼头旌旗,狰狞似欲噬天!老卒的手猛地一抖,那枚青铜钱如同坠入深渊,脱手落入烽燧台深处滚烫的余烬中,瞬间腾起一股青绿色的、扭曲的细烟,旋即被风无情吹散,再无痕迹。

镐京孤城之下,血染河山。巨大的攻城槌裹着浸透腥油的兽皮,沉闷地、一次又一次撞击着伤痕累累的青铜城门!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巨锤擂在周室将朽的脊梁之上!城门剧烈的震动顺着城墙蔓延,连望楼守军手中紧握的箭矢都在嗡嗡作响!

◇◇◇◇◇◇

三日!漫长的、如同在地狱血河里煎熬的三日过去!烽燧台上火舌已经萎靡,青烟残喘。城外狼旗翻涌的黑潮,愈发汹涌。城内的承明殿,死寂如同巨大冰冷的陵寝。空气凝固成寒冰。幽王枯坐于龙椅上,形容枯槁,冕旒歪斜,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每一声城外的喊杀轰击,都让他身体如遭鞭笞般剧颤。

近侍又一次连滚爬入,声音抖得碎裂:“陛下……东……东镇……无声!南援……绝途!北道……被……截断!西……西府军旗……为犬戎……截于百里之外……尽……殁——!!!”

最后一个“殁”字如同丧钟,轰然炸碎幽王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火星!他猛地将手中紧攥的一块碎裂玉圭狠狠砸在地上,玉屑纷飞!“佞臣!误我!佞臣……害我——!!”狂怒如同毒火焚尽理智!他血红的眼睛猛地钉死在阶下同样面如死灰的虢石父身上!如同择人而噬的濒死凶兽!

“石父——!!!”幽王嘶吼破音!戟指的手指因极致恨意而痉挛,“祸……起于汝!妖言!惑主!”他挣扎着从王座上站起,玄龙袍带倒铜兽香炉,炭火与香料泼洒一地,青烟腾起!“今!今日之势……卿……卿速令……督率守城甲士!开……开西城门!亲率……所有!将士!出城……迎敌!”

他喘着粗气,眼中是疯狂的暴戾与绝望的赌注:“杀!杀退前锋!挫其锐气!寡人……寡人即刻亲率……亲率殿后大军……出……出城接应!内外……合击!必破……犬戎——!!”

“亲……亲率……”虢石父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抖!额头瞬间冷汗如浆!迎敌?出城?那漫山遍野的蛮族豺狼!手中冰冷的笏板几乎被他捏碎!他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幽王那如同鬼火燃烧的疯狂眼神牢牢定在原地!浑身肥肉都在难以抑制地抖颤。

“臣……臣……领……旨——!”他终于扑倒在地,声音像是从石磨底下挤出,拖着长长的、绝望的尾音。

镐京巨大沉重的西门,“嘎吱——”“轰隆——!!!”

腐朽的转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城门轰然洞开!一股混杂着血腥腐臭与战场硝烟的恶风猛地卷入!吹得守军旗帜猎猎翻卷!

城门口!数千临时拼凑的镐京守卒如同被驱赶的羔羊,在混乱急促的战鼓催促下,被硬推出了城门甬道!阵型混乱不堪,甲胄黯淡,长戟歪斜!恐惧写在每一张惨白的脸上。

“虢”字帅旗在队伍最前方勉力擎起!旗下,虢石父身着华丽的紫金鱼鳞甲,外罩织锦战袍,甲叶被肥硕身躯绷得微微隆起。他骑在一匹特意挑选、膘肥体壮的黑骏马上,手中象征指挥权的玉柄金锏却微微颤抖,勒缰绳的手背青筋暴突。那双平日善于谄笑逢迎的细小眼中,此刻只剩下惊骇欲绝的空洞,死死瞪着前方那铺天盖地、嘶吼着卷土重来的黑色戎兵狂潮!

远处高坡上!那辆悬挂青色旧盖的申侯战车陡然向前移动!车中姜诚憔悴枯槁的脸上肌肉紧绷,猛地抬手,指向城门口那顶如花团锦簇的刺眼帅旗!声音混着风沙,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身旁戎主骨咄禄:“狼主!看!那金甲猪猡!便是哄骗周王、戏耍天下、助纣为虐的第一佞臣——虢!石!父——!不可走了奸贼!!”

“嗷——!!”骨咄禄闻声!眼中贪婪凶光暴涨!他猛地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狼嚎!手中丈八镔铁长槊高高一举!狠狠一夹胯下壮如小山的卷毛青骢马!

“驾——!”

战马如同离弦的铁箭!裹挟着腥风!单骑独闯!直扑城门口那面金线细绣的“虢”字帅旗!如同一只暴怒的巨鹰,俯冲扑食!

虢石父只觉一股带着血腥膻臭的恶风扑面而来!眼前陡然一暗!抬眼瞬间!一张被虬髯覆盖、狰狞如同恶鬼、扭曲着嗜血狂笑的巨大脸庞已在咫尺!

“啊——!”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惊嚎从虢石父喉咙里爆开!全身肥肉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像在朝堂上躲避奏疏般拼命蜷缩身体,妄图举起那柄轻飘飘的金锏格挡!镔铁长槊的破空声已撕裂空气!锋锐无匹的槊尖如同地狱毒蟒吐信!瞬间洞穿了虢石父仓促举起的金锏!槊尖余势未衰!“噗嗤——!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可怕撕裂声!

厚重的紫金鱼鳞甲如同纸片般被洞穿!槊尖轻易撕裂锦袍!摧枯拉朽地贯入虢石父肥厚的胸膛!直透后背!裹着脏腑碎块的滚烫鲜血如同最豪奢的琼台宴上倾倒的葡萄酒浆,猛然喷溅而出!泼洒了扑上来的骨咄禄满脸满身!在虢石父那双骤然扩张、凝固着无尽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细目中,映出自己脏腑碎片飞溅的残酷镜像!

“呃……”虢石父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般弓起!肥胖的身躯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只剩下一串破碎的、如同风箱漏气的咯咯声。他的眼神瞬间黯淡,如同熄灭的烛火,所有谄媚、精明、贪欲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粉碎。

骨咄禄猛地抽出长槊!鲜血顺着槊杆如泉涌下!他将槊尖高高挑起!挂着那软塌塌、如同破布袋般的紫金锦袍残躯!在城门前混乱的战场上!在无数镐京守军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挂起一面宣告王朝终结的、滴血的恐怖旗帜!

“嗷呜——!!”

目睹主帅被挑杀!周围的犬戎骑兵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兴奋狼嚎!如同开闸的黑色洪流!趁着城门洞开,守军惊骇崩溃的一刹那!

杀!戮!狂!潮!

如同无数饥饿了千百年的黑色毒蚁!瞬间淹没了仓促列阵、早已魂飞魄散的镐京守卒!无数弯刀利刃划过血肉!砍瓜切菜般劈入混乱的躯体!惨嚎声!兵刃入肉声!骨断筋折声!城门甬道瞬间被尸体堵塞!浓稠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墨般从城门洞口喷涌而出!浸透城下黄土!

黑潮!滚沸的、嗜血的、裹挟着野蛮毁灭气息的黑潮!再无阻碍!顺着洞开的西门!如同决堤的死亡之河!咆哮着!翻卷着!涌入象征大周八百年王权的……镐京城池——!!

就在城门被犬戎弯刀劈开第一道深痕之时,在那王城最深处的太庙重地,被无数战火喧嚣掩盖的地基深处,九尊巍峨青铜巨鼎之一,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撼动。布满饕餮蟠螭纹饰的厚重鼎足与石基相接处,一块经历了近千年供奉香火烟熏火燎、早已风化的墙砖无声地……碎裂开一道细微裂缝。一缕积淀了八百载的尘埃,夹杂着古老祭祀时残留的微末骨烬碎屑,从缝隙中簌簌飘落,沉寂于幽暗的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