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东迁血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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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茫茫,天幕微微泛灰,已是破晓前最黑暗时刻。西方!离城二十里,一片避风的矮丘后。几辆巨大的、裹着厚重毛毡的雪橇战车被膘肥体壮的卷毛战马牵引着,深深陷在松软的雪地里。犬戎主骨咄禄如巨熊般盘踞在最大战车顶的兽皮宝座上,粗糙的手正粗暴地将一个衣衫凌乱的镐京贵女推向车下随从!女子惨白的脸在雪光映照下触目惊心!
旁边稍小的雪橇车上,十四岁的废太子伯服——曾经的储君宜臼,如同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昔日锦服早已污秽不堪,被拉扯得褴褛破裂,衣摆上糊满了暗褐色的黏腻污渍——那是数日前被砍杀于城门前、虢石父碎脑溅射凝固的痕迹!他嘴唇冻得乌紫,剧烈颤抖,牙齿因无边的恐惧疯狂撞击。一根粗大肮脏的皮索紧紧勒在他纤细的脖颈上,另一端则执在一个如铁塔般的戎族力士手中!力士的另一只大手,如铁钳般死死扼住少年肩膀,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骨咄禄似乎感觉到什么,巨大的头颅猛地扭向东方!雪原尽头!一点、两点、直至十点……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正如同撕裂雪幕的鬼魅,朝着他的车队风驰电掣般扑来!速度之快,蹄声之疾!竟盖过了风声!
“秦……玄!!”骨咄禄眼中嗜血的贪婪瞬间被震怒取代!他猛地拔刀狂吼:“杀!迎敌!!斩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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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潮撞上困守的兽群!
秦军骑兵飙至矮丘之下,甚至没有丝毫减速!速度被极致催发!“嗡!嗡!嗡!”强劲的臂膀拽开两石硬弓!一轮追魂的箭雨如蝗虫般扑天盖地攒射而出!锋利的青铜三棱破甲箭矢带着凄厉的呜咽,瞬间覆盖了犬戎仓促结成的薄薄阵列!
“噗!噗!噗!”皮甲在强劲的秦弓面前脆弱如纸!前排数十名持刀迎上的戎兵身上瞬间炸开朵朵血花!惨叫着栽倒在地!
几乎在箭雨落下的同时!秦军如同锋锐的锥尖!狠狠凿入了慌乱调整的戎阵!“轰——!”人与马的碰撞、骨骼碎裂的声音、铁器撕裂骨肉的闷响瞬间炸开!乌骓马怒冲在最前!秦襄公手中丈余长的青铜铍带起凄厉的破空声!横扫千军!“咔嚓!”一颗巨大的、留着虬髯的戎族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冲天飞起!腥热的血泉泼了嬴开半边铁甲!他看都未看!目光如磁石般死死锁住后方雪橇车上那个惊惶的少年!
“杀——!”数百秦骑紧随其后,长戟如林捅刺!马刀疯狂劈砍!铁链锤带着令人胆寒的呼啸!瞬间将这队护卫骨咄禄的精兵卷入钢铁与血肉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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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血腥混乱中!秦襄公单人单骑,如同冲破堤坝的怒龙!长铍舞出死亡的旋风!硬生生在人群中撕开一道血胡同!乌骓马一声暴烈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狠狠踏在少年太子车旁那名巨大的戎族力士背上!骨裂之声令人牙酸!
“呃——!”力士口喷鲜血,如同被抽了筋骨的巨熊轰然跪倒!五指本能地扼紧!那根勒住太子的皮索瞬间如同铁索勒颈!伯服眼珠猛地外凸,窒息感将他最后一抹意识推向深渊!
电光石火间!寒芒一闪!“嗤——!”秦襄公马背上拧身探臂!手中一柄贴身短匕精准如闪电!闪电般割断了那条罪恶的皮索!随即巨大的、如同铁钳般的手探出,无视少年脖颈上被勒出的紫痕和粘糊的污渍,一把拎住伯服破碎的锦绣后领!
“啊——!”伯服被巨大的力量生生从雪橇车上提起!天旋地转!冰冷如铁的秦军玄甲猛然撞上他的脸颊!一股浓烈到窒息的血腥气、汗味、战马皮革的混合气息猛然灌入口鼻!
“走——!”炸雷般的暴喝在少年耳边轰鸣!伯服甚至不及反应!整个人如同麻袋般被抛向侧翼接应的秦军副将!副将伸臂稳稳捞住这轻飘飘的躯体,夹在腋下!拨马便走!
当犬戎主骨咄禄狂怒地劈开两名阻挡的秦骑,巨目猩红地寻来时!只看到自己那架装满了掠劫来的珠宝锦绣的雪橇旁,空空如也!唯余地上断裂的皮索和挣扎的人形雪坑!太子已被秦军裹挟着冲出了战团,朝着东方疾驰而去!留给他的,是那玄甲上将冰冷如刀、满含杀意的一瞥!
“嗷——!!!”骨咄禄发出了暴怒到极致、不似人声的狂嚎!那声音混杂着心痛到极致的财富损失和被戏耍的暴怒,如同濒死的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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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终于刺透了浓厚如铅的阴霾,惨白地铺在镐京焦土之上。王城内,太庙前巨大的祭祀广场,如今是焦黑尸骸堆叠的修罗场。呛人的黑烟裹挟着油脂焚烧的恶臭,在清冷的晨风中诡异地扭动上升。
一支支残损的旌旗艰难地在尸山血海间汇聚。卫侯的战车侧倾,车轮沾满紫黑血泥;郑国残存的将领互相搀扶,甲胄崩裂处露出染血的棉絮;更有无数说不出名号的小诸侯,战甲蒙尘,惊魂未定地聚到广场中央。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死死地聚焦在那中央。
秦襄公嬴开依旧一身浴血玄甲,屹立如山。他身前的地上,瘫坐着刚刚从死神指缝里抢回的少年——伯服。此刻他身上的太子锦袍,比在雪橇上时更加狼藉。血污泥泞糊满了全身,衣摆拖在地上,裹带着半凝固的血块、油脂、冰渣,还有昨夜在雪原马车里蹭上的虢石父那抹风干的、粘稠的脑髓碎末。
秦襄公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焦尸与血腥的空气刺得他肺叶生疼。他猛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在场每一张惊悸、疲惫、茫然的面孔。声音如同沉雷,轰然炸响,回荡在断壁残垣间,压过了风中余烬的呜咽:
“诸君——!”声音如同撞开巨钟,震得广场死寂一片,“天下无主!”他踏前一步,脚下踩碎一块焦黑的骨殖,“犹大厦无柱!江河无源!今日镐京血火,已是明证!”他猛地指向地上瑟瑟发抖、尚未从窒息和巨变中缓过神来的伯服,字字如凿金断玉:
“此!乃宣王嫡脉!先帝血胤!太子宜臼——!”
“当承天命,克继大统!”
“宜即王位!奉为!天子——!”
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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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临时寻来的、蒙尘的六旒冕冠,被一位老宗正颤巍巍地捧出,其上金玉多已黯淡。一袭仓促浆洗却依然渗透着淡淡血痕的玄纁衮服被披上伯服颤抖的双肩。没有编钟九响,没有牺牲奉告。唯有太庙倾塌的废墟之下,一尊巨大夔纹鼎的半截身躯斜插于冻土瓦砾之间。鼎腹狰狞的裂纹在晨光中格外刺目,内里积聚的烟灰混着昨夜未干的血雨污水,散发出腐朽的腥气。
伯服——此刻的新王宜臼,被人扶起,站在一块略平整的、却明显是断碑一角的夯土台基上。他双腿筛糠般剧烈抖动,冕冠沉重的珠玉流苏遮蔽着他惊魂未定的双眼。脚下那件沾满虢石父脑髓的污秽锦袍,拖曳在冰冷乌黑的尘埃与暗褐血污之中。他被裹挟着抬起手,接过了象征诸侯拜服的半截折断的玉圭。
在他脚边深陷的泥泞里,那半截倾覆的夔纹鼎腹的裂缝中,映出了新王惊惧颤抖的倒影。冕旒玉珠因抖动剧烈碰撞,发出细碎而杂乱的轻响,宛如这迟暮王朝……最后……绝望的心跳。
天幕之下,镐京残存的旌旗在寒风中低垂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