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兄弑妹夫,尸骨未寒的合卺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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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邑王廷血案的风雨尚未全散,一乘蒙着细尘的使者车辇便悄然驶入了鲁都曲阜城。鲁宫大殿内,鲁桓公展开了那卷由周王亲自钤印、沾染着若有若无血腥气的丝帛诏书。窗外灰暗的天色透过精致的窗棂格,在他握着诏书的指节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齐侯……”他低声咀嚼着这个称谓,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内寝的烛火在夜间摇晃。文姜素手执着一枚精致的雁足铜灯,为倚在软榻上看书的夫君添了些许光亮,那暖黄的光晕将她清丽容颜映照得温柔如水。当桓公提及将奉王命赴齐时,文姜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骤然亮起,她放下灯盏,声音里带着一种猝然涌动的、近乎急切的热切:“齐国!那是妾身父母之邦!血脉所系!”她上前一步,素白的手指轻轻搭上桓公的衣袖,带着不容拒绝的温软力道,“此番君侯奉诏使齐,事关重大,妾……欲与君侯同行!”
灯影下,桓公看着妻子眼中那亮得异常的光芒,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他尚未开口,旁边侍立的老大夫申缙已上前一步,声音沉肃如磬石撞钟:“夫人!礼有明训!女子既归夫家,便是别姓之人!再不可轻易以母国为念!尤其妇人归宁之途,非有父母在堂、宗庙孝道为由,焉得轻行?而今,姜姓太公、国母早薨,宗庙已远!夫人此时欲重踏齐境,无端无由,此乃大不敬!大逾矩!更恐引动风波,扰乱纲常!此非慎终追远之道,实乃致祸取乱之阶!望夫人三思!”苍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雪水,兜头浇下。
“申大夫……”文姜猛地抬首,眼中那点温软骤然退去,化作一层近乎凛冽的冰!她声音依旧清婉,却一字一句,如同带着刃锋:“妾身父母虽故,然桑梓之情,如同刻骨!此心此念,岂是陈腐之礼可以隔绝?齐国更是君侯奉诏出使之国,妾身随行,正当辅弼夫君,通联情谊!何乱之有?”她纤薄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不再看申缙,只紧紧锁定桓公有些游移的双眼,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我——必去!”
申缙看着文姜那双在烛光下燃烧着火焰、丝毫不肯退让的眸子,深深叹息一声,转而向着面色迟疑的桓公深深一揖:“君上!女子执拗若此,悖乱之相已显!切不可纵容!此去齐邦,必生大乱!望君上以社稷苍生为重,断然拒绝!万不可因一时心软,酿成倾天之祸啊!”老臣的声音带着血泪般的凄厉。
“够了……”鲁桓公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一丝无法言说的犹豫。他看着妻子眼中那既陌生又熟悉的决绝光芒,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齐国宫廷那华美园林中、秋千架上无拘无束的少女……他猛地闭上眼,将那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殿外雨声淅沥,敲打在窗棂上,似有若无。
“既是王命,又当拜会齐侯……同行……便同行吧。”他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地吐出决定,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瞬间被窗外更密的雨帘声彻底吞没。
齐国都城临淄,旌旗招展,迎接鲁国君驾的盛大仪仗铺满了十里官道。齐襄公亲自迎于城郊,一身华贵的玄端冕服也难掩其眉宇间那份肆意张扬。当他目光触及仪仗队伍中缓缓下车的那一抹娇艳身影时——文姜身着一袭浅碧色缀着玉蚕丝的齐风深衣,在一众鲁国素雅服饰中显得格外夺目,云鬓高耸,肤若凝脂——齐襄公眼底那惯有的倨傲骤然碎裂!如同冰封千年的潭面投入烧红的烙铁!一丝贪婪的灼热和某种被深埋于心底、此刻却被狠狠勾起的、禁忌的火焰猛地燎过他的瞳孔!
迎接国宾的重宴,设在齐宫禁苑深处、依水而建的清光台上。此台四面环水,唯以九曲回廊相连。席间珍馐罗列,丝竹靡靡。齐襄公高踞主位,频频举樽劝饮。醇厚的齐风烈酒如同流动的琥珀,在精美的青铜兽尊与玉杯间流转,散发出醉人的馥郁气息。
桓公已不胜酒力,面色泛红,眼神略显迷蒙。齐襄公的目光却如同嗅到猎物的鹰隼,紧紧追逐着席间那道愈发动人的身影——文姜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薄醉的慵懒迷离,眼尾扫过齐襄公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浸染着野性的脸庞时,一丝若有若无、如同烟霞般迷幻的东西掠过,极快,快得令人心颤。她起身离席更衣,浅碧的裙裾拂过光滑如镜的紫檀地板,那纤细的背影在重重素色锦帷的掩映下,如同惊鸿一瞥。
暖阁重重,熏香馥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此处名为更衣暖室,实乃一片被锦绣帷幔隔离出来、流溢着柔腻暧昧的朦胧空间。空气里浮动着温水和珍贵花露的微甘气息。文姜刚步入这片迷离光影,正要唤随侍女官,一股带着浓烈酒气的滚烫鼻息猝然自背后席卷而来!一只强健如铁钳般的手猛地从层叠帷幔的幽影中探出,精准地勾住了她外袍腰间丝绦下掩着的、那段脆弱纤细的系带!猛地向暗处拽去!
“啊——!”文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已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扯得一个趔趄!素白纤细的手腕反射性地抓向身前沉重的锦绣围屏!刺啦——!撕裂声刺耳!一段鲜红如血的缠枝莲纹织锦袖缘被生生撕裂抓下!
那张酷似却比记忆中更加浓烈压迫的脸庞逼近到毫厘,带着令她熟悉的、幼时却恐惧的偏执气息,那双燃烧着贪婪欲焰的眼睛近在咫尺地死死锁住她惊慌的眸子!
“泱泱齐风——”齐襄公的声音低沉而急促,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颈项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岂能囚于那迂腐鲁地?!你忘了?”他的另一只手已如同烙铁般死死扣住她的腰身,带着毁灭一切的贪婪力量,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忘了父王宫苑深处……那紫藤缠绕的秋千架下……”那充满禁忌的回忆如同黑暗的潮水将她瞬间吞没!她奋力挣扎,腕间一枚光洁温润的缠丝白玉梳在扭打间猛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檀木衣桁边缘!
“啪!”一声清脆如心弦崩断的碎响!那枚价值连城的玉梳应声裂作两半!惨白的断面在幽室角落一盏孤悬的羊角宫灯昏暗光线下,清晰地倒映出暖阁之外,几步之遥的宽大落地支摘窗外——
窗外正对着清光台主殿后苑。一簇开得正盛的芍药前,鲁桓公倚着汉白玉栏杆,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一瓣艳如滴血的花瓣,微微侧头欣赏着,似乎仍在等待妻子归来。他那双犹带醉意的眼睛在满园花色中寻找着什么,平静、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温和。浑然不知咫尺暖阁暗角里,妻子被压在那片朱红锦幔之下,徒劳地蹬踹着散落在地的、同样朱红的撕裂宫绦。
窗外繁花似锦,暖阁深处,是挣扎的喘息与撕裂的衣帛。玉梳的裂痕狰狞刺目。文姜眼中最后一点清明也如同那玉梳一般碎裂开来,化为一片冰冷空洞的绝望死寂。
三日后的临淄西郊,齐人引以为傲的广袤“大囿”之内。深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黄叶投下斑驳碎影。此地山势起伏,林木繁茂,奇花异草遍布,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
襄公与桓公骑着高头大马,在一队剽悍精骑护卫下徐徐而行。林间时而可见成群的麋鹿惊起跳跃,枝头鸟雀争鸣。
“呜——!”一声低沉悠长的号角响彻山林,预示着狩猎正式开始。齐襄公立于一道可俯瞰下方辽阔草甸的高坡之上,勒马站定。他穿着一身紧扎利落的猎装,宽肩阔背在秋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猎隼般的目光扫过正带着数名鲁国侍卫策马奔向一群麋鹿的鲁桓公背影,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弧线。
齐襄公策马靠近身边的鲁桓公,目光却投向更远处草甸上那些在阳光中悠闲踱步的雄鹿,它们警觉地昂起头,鹿角在日光下如同古矛,巨大的鹿眼警惕地扫视着靠近的猎手。齐襄公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慵懒,如同闲聊:“君侯看这些雄鹿……”他的眼神却似穿透了鹿群,落在鲁桓公略显疲惫的侧脸上,“皮毛华美,气宇轩昂,在这囿苑之中……可谓王者。”忽然话锋一转,语调却骤然低沉下去,如同淬过冰的刀锋,猝不及防地切入骨缝之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示:“然则……若有一日,它所守护、引以为傲的珍贵母鹿……为强梁者夺……”
他说着,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眸猛地转回,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野狼陡然锁定了目标!直勾勾地钉在鲁桓公骤然僵硬的脸上!
“呜嗷——!”下方草甸上,受惊的鹿群如同炸开的水浪猛地朝着鲁桓公所在的方向狂奔冲撞而来!几头巨大的雄鹿眼带狂暴,巨大的角如同攻城槌!
“保护君侯!”鲁国护卫惊骇的呼喊尚在嘴边。
嗖!嗖!嗖!
数支挟裹着劲风的涂漆黑羽重箭如同黑色闪电般几乎同时从后方激射而出!噗嗤!噗嗤!箭镞精准无比地狠狠洞穿了冲在最前、离鲁桓公最近的几头巨鹿颈项!炽热的鹿血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血腥气瞬间炸裂!
巨大的冲击力和垂死的挣扎顿时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受惊的兽群更加疯狂地朝前奔突!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向被箭雨阻断了去路的鲁桓公座驾!
就在此时!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策马闪到鲁桓公身侧!正是齐襄公的心腹力士彭生!
“鲁侯受惊!速速随某离开险地!”彭生声音如雷,不由分说,猛地探出蒲扇般的大手!那只手青筋暴突,指节粗大犹如铁铸!带着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狠狠抓住鲁桓公的肩甲!巨力爆发,竟硬生生将鲁桓公从他那匹因兽群受惊而暴躁甩蹄的坐骑上提了起来!如同拎起一只小鸡!
“彭将军!你……!”鲁桓公猝不及防,身体骤然腾空!惊慌的话语尚未喊出!
彭生已猿臂发力,将鲁桓公粗暴地、几乎是用砸的姿态,狠狠掼入自己那乘由两匹雄壮战马拉动、形制异常笨重坚固、四壁几乎纯铜浇筑的马车车厢内!
哐当!沉闷至极的撞击声!
车门轰然关闭!巨大的铜栓猛地从外部插入!沉重的锁钥转动的金属刮擦声令人牙酸!
混乱的奔突声、护卫的惊叫呼喝声、兽群的嘶鸣混杂在一起,从紧闭的厚铜门外模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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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光线骤然昏暗!鲁桓公惊魂未定,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铜壁之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双手下意识地向前摸索,指尖却猛地触到一片粘腻湿滑!浓烈刺鼻的铁锈血腥味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
他低下头——那辆坚固马车内侧的铜壁之上,赫然布满一道道深深刻划、反复撞击的凹痕!那根本不是新的创伤!更有大片大片黑褐色、早已干涸渗入铜壁肌理的、浓稠如同膏漆般的陈暗血块!
鲁桓公的瞳孔瞬间因极致的恐惧放大到极致!
“嗷——!”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身下坚硬的橡木车底板猛地传来一股狂暴无匹、如同洪荒巨兽践踏般的沉重力道!这力道并非源自车外奔突,而是来自车内,来自车板之下某个囚笼般的黑暗空间!
轰!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木料扭曲爆裂与骨骼同时粉碎的闷响!如同一柄千斤巨锤狠狠砸在朽木之上!混合着某种黏稠液体迸溅、喷射的可怕声音!骤然从坚硬的橡木车底板之下穿透而出!
噗——!粘稠温热的血箭夹杂着白色的骨屑,穿透车板被刻意留出的狭细通风缝隙!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如同细密的喷泉,激射在挣扎在血污和碎屑中尚存一丝清醒的鲁桓公脸上、惊骇圆睁的眼上!
时间仿佛凝固。厚重的铜板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厢内只剩下鲜血缓慢滴落黏稠浆液的“嗒、嗒”声,和车底偶尔传来如同濒死野兽般、无意识的、喉骨碎裂的抽搐咯血声。
临淄驿馆的深夜,如磐石般沉重。鲁国随行大夫申孺面色青白如鬼,枯坐在明灭的烛火下,双手死死攥着一张刚刚由浑身浴血、指甲尽数碎裂的年轻车右挣扎爬回呈上的血渍麻布。布上扭曲的字迹如同恶鬼的爪痕,每一个墨团都浸透了恐惧和无边怨愤,狠狠烫着他的眼睛和神经!
“……车裂……骨糜……颈碎……彭生……”
血字如同燃烧的烙印,灼得申孺几欲呕血!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濒死的兽吼,随即转为一种深沉的、压抑着万丈惊雷般的冰寒!他猛地将血布死死按在跳动的烛火上!那抹猩红瞬间化作扭曲的暗影!
“来人!”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千钧之力,“即刻——封锁所有消息!车裂之事,半个字也不许传出驿馆!”
“更衣!”他豁然起身,对候命的亲随道,“开鲁宫宗庙侧门!迎公子同——即位!”
鲁国大丧的白幡尚未挂满曲阜宫阙,黑边缟素的公文已带着复仇的冰寒冷意飞抵临淄齐宫!
新即位的鲁庄公,年齿尚稚,端坐于丧父的哀痛与冰冷的王权之中。他眼前展开的是申孺一字一句亲自起草、如同蘸着亡父鲜血书写的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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