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破绞·悬郧(1/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春秋往事》最新章节。
天光灰蒙蒙地透入屈瑕的先锋大帐,带着南地特有的潮湿黏腻,扑在冰冷的青铜甲胄上,凝成细密水珠。帐内弥漫着一股铁锈、湿皮革混合的沉闷气息。屈瑕高踞主座,甲胄未卸,暗红色的斗篷随意垂落椅下,沾染了昨夜的泥泞与绞城城门溅射的深褐血点。他随意揉了揉因杀伐而依旧微微发烫的指节,目光投向阶下垂手侍立的斗廉。
“先锋,”屈瑕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大胜后的松弛与掌控一切的锐气,“四国鼠辈,何者为先?”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硬木扶手,目光却锐利如钩,牢牢钉在斗廉沉静的面孔上。
斗廉抬起眼。他的神情一如这初醒的清晨,冰冷、平稳,不见一丝昨夜杀人夺城的激荡。深灰的软甲肩头凝固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绞兵暗沉的血迹。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帐内湿冷的空气里:
“随国,其体。郧、罗者,其爪牙。”他顿了顿,目光穿过大帐厚重的帆布,似乎已投向雾霭笼罩的北方,“断其爪牙,再折其体。随虽近在咫尺,其势孤,自崩如朽木。”他言简意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明晰无疑的结论。
屈瑕眼中锋芒一闪!斗廉的策略如一把淬冷水的匕首,精准、高效、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正合他那因首胜而愈发燃烧的杀心!快!要快刀斩乱麻,彻底碾碎这敢于违逆武王的蝼蚁!
“好!”屈瑕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就依斗副将之言!拔营!兵锋——指郧!”
庞大的楚军裹挟着绞城余烬的硝烟与血腥气,如同一只张开鳞甲、喷吐浓雾的钢铁巨兽,沉重地向北碾压而去。沉重的战车碾过土路,留下深深的辙印,两侧黑压压的步卒沉默前行,戈矛在灰白天光下泛着压抑的冷光。旗帜上的“荆”字在风中卷动,如一道道欲择人而噬的血痕。
然而,当郧国边界那座并不算宏伟的绞城(此处的“绞”指另一处同名的小城邑)灰褐色的夯土城垣,在阴沉的天幕下隐隐露出轮廓时,巨兽前进的步伐被生生扼住。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弩箭镞闪烁着死亡的反光。吊桥死死悬起。守城军士冰冷的眼神穿透垛口,牢牢锁住城下那片翻涌的赤色浪潮。城头一人,全身披挂玄色重甲,肩甲上狰狞的青铜兽吞口在黯淡光线下格外刺目,正是此城守将,杜猛雄!他居高临下,如同俯瞰着城下蝼蚁。
任楚军在城下擂鼓挑战、高声斥骂、箭雨泼射,绞城犹如一块沉默的顽铁。城门纹丝不动。杜猛雄的身影在城楼上纹丝不动,只有山风卷过他的战旗,发出猎猎死寂。
数日过去。楚军前锋营盘里,那股锐气在无休止的对峙和徒劳无功的索战中,渐渐渗进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连最底层的士卒眼里都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霾。这闷罐般的凝固气息,比一场正面厮杀更令人憋闷欲狂。
中军帐内,屈瑕面色阴沉如水。帐外死寂的绞城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骄傲的心口。他盯着摊在案上的简陋地形图,那代表绞城的墨点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斗廉无声地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营盘外阴冷潮湿的雾气,冰冷的视线越过屈瑕肩头,落在那图上。
“小小绞城,”斗廉的声音打破了压抑,不高,却似冰水浇在滚烫的石头上,发出“嗤”的轻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不屑与斩断乱麻的决绝,“何须以万钧之锤敲打蚊蚋?”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略施小计,可破之。”
屈瑕猛地抬头,眼中锐光暴涨:“计将安出?”
“先锋可信得我?”斗廉反问。
屈瑕眼中火焰跳了一下,旋即燃起赌徒的狂热:“信!”
“好!”斗廉点头,再无多余言语。俯身靠近屈瑕,目光如冰冷的刀刃落在羊皮地图上,指尖迅速划过那简略的墨线轮廓,声音压得极低,却仿佛敲碎了空气:
“五百弱卒,着老弱甲胄,持钝损戈矛,佯装采樵。伏于南山密林之外,务必……让城上窥得!”
他手指猛地划向北方阴影标注的河流与一片荆棘丛生的洼地:“我领本部精锐五百,伏于此处!待敌兵追赶樵夫,我……断其后路!”
最后,他的指尖落在代表绞城西门的墨点上,如同钉死一只苍蝇:“先锋!率主力锐士,尽伏西门之外!樵夫诱敌出城,缠斗于南山,我……截其断后!你——斩关夺城!”
屈瑕眼中凶光毕露!此计环环相扣,阴狠致命!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照计而行!”
楚营深处,五百名挑选出来的军士被扒去还算完好的甲胄,换上了残留刀痕箭孔的破烂皮甲,手中武器也换成了边缘磨得发白、甚至扭曲变形毫无威慑力的戈矛。他们本就面黄肌瘦,此时更显得憔悴不堪,被特意驱赶着,步履蹒跚地涌入绞城南山下的那片稀疏林地,“砍伐”起根本无法作为军械、质地疏松的枯枝灌木。
城头上。
杜猛雄冰冷的视线死死锁住那群在城外三里坡地上如蝼蚁般蠕动的楚兵。山风猎猎,卷动着他玄甲上的披风。
“将军!”一名斥候小校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南山!楚兵……砍柴!人数约莫五百!尽是些……伤兵残旅,持钝戈破盾,疲弱不堪!”
杜猛雄浓黑的眉头紧锁成一个死结。他的眼角刻着深深纹路,透出几十年沙场磨砺出的狠戾与多疑。他没有立刻下令。
“楚——人多诈!”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磨刀石刮过砂砾,“不可……轻动!”
他眼中寒光一闪:“点一百亲随!着甲!从侧翼缓坡潜入南山!”他手重重斩下,“给老子——捉几个活的回来!验明虚实!”
一个时辰后。
绞城军府的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三十多名被反缚双手、捆得如同粽子般的楚兵。他们个个穿着破甲,满面尘灰,有几个头上脸上还带着新鲜渗血的擦伤瘀肿,眼神惊恐涣散,一看便是战场废物。
杜猛雄踢了踢脚边一个挣扎蠕动的楚兵。那楚兵骨瘦如柴,被捆绑的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
“将军!您看!”那名小校脸上带着冲杀后的亢奋与鄙夷,指着地上这群“俘虏”,“那帮砍柴的都是这等货色!根本就不是兵!冲下去就像捉鸡仔!我们一百弟兄都未用全力!那林子密,楚军主力绝对没藏在那里!若是将军亲率一队精兵杀出,别说是活捉,屠尽这帮老弱也如翻掌!”
杜猛雄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在属下斩钉截铁的“证据”和轻蔑的语气中,彻底被怒火烧尽!一种被楚人蔑视、轻慢的屈辱感瞬间吞噬了他!楚人竟敢派这等残废来诱敌?简直视我绞城无人?!
“拿——我的戟来!”杜猛雄须发戟张,猛地咆哮!压抑数日的焦躁和此刻被引爆的狂暴冲昏了理智,“擂鼓!点兵五千!随老子出城——活剐了这帮楚狗!给那屈瑕看看绞城的刀有多快!”
沉重的绞城北门在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嘎”声中,被轰然推开!杜猛雄如同一头发狂的玄甲战象,率先冲出!身后五千绞城精锐嘶吼着涌入,潮水般扑向南边那仍在稀稀落落砍伐灌木的楚军“樵夫”!
杀气冲天!
那数百“樵夫”如同受惊的鹿群,丢下手中破柴枯枝,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就朝南边密林方向跌跌撞撞奔去!动作笨拙,队形散乱,毫无秩序可言!破旧的甲叶互相碰撞发出嘈杂的乱响,更引得追击的绞兵发出阵阵狂笑与嗜血的呐喊!
杜猛雄双目赤红,催马猛追!看着前方狼狈鼠窜的背影,一股“唾手可得”的胜局豪情几乎点燃他的脑子!“给老子追!跑慢点!别让那群兔崽子躲进林子深处!捉活的!老子要活剐了在屈瑕眼前烤来吃!”他狂吼着,挥舞着沉重的青铜长戟。人马如龙,一口气狂追二十余里,直扑那片越来越近的幽暗森林!前方溃散的楚军几乎已扑入了林缘最外围的灌木丛中!
就在这时!
绞城西门!
那片早已被双方踩踏得泥泞不堪的土地下,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楚——王万年!杀——!!”
无数早已蛰伏在深壕、土坎、灌木丛中的楚军锐士掀开覆盖身上的草皮湿泥!泥土如雨点般纷飞落下!冰冷的铁甲与雪亮的戈矛瞬间遮蔽了西门外的视线!屈瑕一马当先!猩红大氅在铁流中如同燃烧的旗帜!那柄昨夜才斩下猛雄亲兵头目的青铜阔剑,带着破开一切的锐啸,直指前方洞开的城门!
“夺城——!!!”
与此同时!绞城北门之外!
一直沉默奔逃、眼看就要被扑杀的楚兵“樵夫”,在冲入林缘的最后一刻,猛地集体趴倒在地!
“轰——!”
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箭矢破空厉啸骤然撕裂空气!不是从林中射来!而是从侧面那片低洼的、遍布荆棘的河岸草丛中倾泻而出!目标精准无比——追得太急、队形已然拉长的绞军后队!
锋利的箭镞轻易撕裂软甲!惨叫声如同被割断喉咙的猪仔猛然响起!一片片绞兵中箭倒下!攻势骤然一乱!
“锵——!”
金铁摩擦的刺耳锐鸣响起!一道灰影如同闪电般从荆棘丛最深处爆射而出!斗廉!双手握持的重剑带着劈开山岳的威势,横扫而过!瞬间将两名冲在最前的绞兵连同皮甲带骨头劈飞出去!
“楚军在此!”斗廉冰冷的声音如同铁砧砸落!他身后,五百甲胄精良、眼神凶悍的楚军精锐如同掀开伪装的恶狼,从洼地中咆哮跃出!没有多余呐喊,唯有精准高效的劈砍冲刺!瞬间截断绞军追兵的后路!将队列撕裂!
“哗——!”
喊杀声、箭啸声、骨肉撕裂声、铁甲碰撞声、垂死哀嚎声……如同地狱的协奏,在绞城南北门外同时奏响!
杜猛雄被后军的惨嚎惊得魂魄出窍!他猛地勒住狂飙的战马!回头望去——刚刚洞开的北门外,已被灰甲的楚兵死死堵住!后队被割裂残杀!而更致命的是——
西方!绞城西门方向!屈瑕狂野的咆哮和楚军疯狂的撞门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耳膜上!他的城池……被偷了!
“回城——!!!”杜猛雄目眦尽裂!狂吼一声!声带几乎撕裂!再无半点骄狂!只有陷入绝境的恐惧!他拔转马头,也顾不上身后仍在乱战中的大半部属,带着身边数百亲卫骑兵,疯狂地打马朝着西门方向狂奔!必须赶在楚军彻底控制西门之前杀回去!
可惜,晚了。
屈瑕踏着第一批撞碎城门的楚兵尸骸,率先冲入西门!青铜阔剑每一次挥砍都卷起成片的血雾残肢!楚军主力如同血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试图在瓮城、街巷组织抵抗的少量绞兵!势如破竹,直扑正中的军府!
杜猛雄如丧家之犬般冲到西门时,看到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冷绝望——巨大的城门洞开,深黑色的血迹涂满了门洞和两侧石壁!楚军染血的赤色大旗已经在瓮城楼上竖起!
他双眼赤红欲滴!也顾不得门后是什么了!发狂般一夹马腹!连人带马撞向那敞开的门洞!只想冲进城去!他身后百骑,也发出绝望的嘶喊,纷纷策马前冲!
就在他踏入城门洞黑暗边缘的瞬间!
一道凌厉霸道到无法形容的剑光!如同自地底升起的血色厉电!从城门口内侧的阴影死角里骤然爆射!无声无息,快到撕裂视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