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界岭藏杀机,锦车化囚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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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带着齐楚边界特有的、混杂了中原泥土与荆楚山林潮气的凛冽,在界岭山道间呼啸穿行。乱石嶙峋,枯黄的杂草在凛冽中狂舞,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山谷深处,一支庞大的军阵如同盘踞的毒蛇,沉默地蛰伏在背阴处的山坳阴影里。楚字玄底夔纹的战旗被严令卷起,只余下兵刃反射的寒光被压抑在死寂的阴影之下。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器、以及两万人马刻意压抑呼吸所凝聚的沉重腥膻,肃杀之气几乎凝固了空气。
右将军斗章,如同一尊浇筑在乌金重甲中的铁塔,跨坐在一匹雄骏的黑驹背上。他那双布满血丝、饱饮北境风霜寒气的眼睛,鹰隼般死死锁住界碑另一侧蜿蜒曲折的山道尽头。指节因长久紧攥着腰间佩剑的剑柄而微微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虎牢关的影子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郑国!楚国争霸中原路上必须踩碎的头颅!一丝残忍的狞笑在他布满风霜的嘴角掠过。耐心,如同饿狼伏击时的呼吸,沉重而冰冷。
嗡……嗡嗡……
一缕微弱却难以言喻的震动,从脚下的冻土深处隐隐传来。接着,是金铁摩擦时特有的细碎铮鸣,混杂在风声中飘忽不定。
斗章的耳朵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手!身后原本死寂一片的密林坡地里,无数沉默的甲胄瞬间绷紧!弓弩手的手指悄然搭上冰冷的弩弦!长戈的锋刃微微倾斜了一个致命的角度!一双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眼睛,凶光毕露,如同无数点鬼火,在阴暗中骤然大亮!
他屏息凝神。声音越来越近!金铃声!铜铃声!车辕碾过山石颠簸的沉闷撞击声!还有……模糊的人语与马匹的响鼻!一支队伍!
来了!
山谷拐角的尽头,终于出现了这支队伍的轮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在呼啸风中猎猎招展的巨大旗帜——墨绿色的底色上,用金线精心绣着一个巨大的“郑”字!“郑”字之下,赫然是三个龙飞凤舞、用上等朱砂印就的大字——“日冉伯”!旗帜簇新,在铅灰色天空下分外醒目刺眼。
紧接着,是一列几乎望不到头的、装满巨大漆木箱笼的沉重辎重车!箱笼都用结实的皮绳勒得死紧,虽盖着防雨的油布,但那轮毂深深陷入泥土的深度,昭示着其内所藏非凡!护送的郑兵不过二百余人,披挂着郑国制式的皮甲,神色间透着一股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完成使命的放松。队伍中心,簇拥着一辆装饰奢华、挂着流苏帷幕的宽大锦车。四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健马牵引着它,蹄声在空谷中显得格外清脆。车内人影模糊,但那气派,俨然是位高权重者无疑。
“郑国……冉伯大夫?”斗章眼底瞬间掠过一丝了然和无法遏制的狂喜!冉伯!郑国重臣!亲自护送如此规模的辎重……方向?正东!齐国的方向!去做什么?还用猜?!虎牢关!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敲门砖!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毒蛇收回了信子,所有表情瞬间冰封,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列阵!”斗章低沉而短促的命令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开凝滞的空气!
哗啦!哗啦!哐当!
刹那间!刚才还如同泥塑木雕般寂静的两万荆楚甲士猛然动了起来!沉重的脚步整齐踏地!甲叶铿锵碰撞发出山洪爆发般的轰鸣!如林的戈矛瞬间竖起!锋锐的寒芒刺破山间灰暗的光线!一面面巨大的橹盾轰然落地!构成一道钢铁墙壁!黑压压的军阵如同凭空从山体中爬出的魔神巨兽!瞬间填满了山道两端!将郑人车队连同那面刺眼的“冉伯”旗死死堵在了狭窄的山坳之中!
郑军队伍骤遭巨变,立时大乱!护送的兵卒惊惶失色,仓促间纷纷刀剑出鞘,马匹也因受惊而烦躁踏蹄!几名骑兵拼命向阵前靠拢,却被楚军密布的寒芒硬生生逼退!
“何方军队?!拦我等去路作甚?!”一名小校模样的郑将强行压下心头恐惧,打马冲到阵前,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却已带上了颤音。
斗章端坐马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铁塔。他手下的亲卫统领策马踱出几步,扬鞭指向前方那奢华锦车,声音洪亮而充满无形的威压:
“奉我家将军令!我军乃齐国大夫仲孙湫麾下先锋!奉公子之命!专程于此界岭——恭迎冉伯大夫!并接收齐国辎重!”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齐国大夫”、“仲孙湫”、“公子之命”、“接收辎重”——字字如钉,牢牢钉住郑使的思维定式!
“齐国?仲孙湫将军?迎……迎大夫?”锦车旁的一名郑国副使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尴尬笑容,“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自家人!末将惶恐!还望将军恕我等惊扰军阵之罪!”他回头望向锦车,语气明显放松。郑国兵卒听到是“迎亲”的“友军”,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警惕的姿态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原本刀剑相向的气氛骤然冰释。只有冉伯所在锦车的车帘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里面的人沉吟了瞬间。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青玉扳指的手掀开。郑大夫冉伯探出身来。他约莫四旬上下,面容清矍儒雅,身着青色绣着瑞兽云纹的官袍,眼神深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军容鼎盛的“齐军”阵列——那整齐划一隐含杀伐的森严阵势,让他心头隐约掠过一丝莫名的寒意。但对方言之凿凿身份,且自己身负国命……片刻迟疑后,他沉声开口,声音清晰平稳:“原来是仲孙湫将军麾下。有劳将军远迎。既是齐公子钧命,敢不从乎?贡礼在此,还请将军……”他目光看向那些沉重箱笼,“按齐国规制点验押解,换乘齐军护送车辆即可。”
斗章面具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遵命!为大夫安全计,为贡礼万全,请速速更换!不得延误启程!”他的手极其隐蔽地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立刻!数十名穿着普通步卒皮甲、动作异常精干迅捷的楚兵快步上前!他们训练有素,沉默无声,如同最精密的机括零件,飞快地解开郑国车队的挽马绳索!动作麻利地卸下那些巨大的、沉甸甸的贡车箱笼!推动着换上了楚军早已准备好的备用空车架!整个过程迅捷、有序,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殷勤!
沉重的漆木箱笼被一架架推上新的车辕,发出闷响。冉伯看着那些象征着郑国感激与屈从的财富被如此顺理成章地“接管”,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被一丝“理应如此”的念头压下。事已至此,客随主便罢了。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官袍前襟,在副使搀扶下,撩袍抬步,正准备走向那辆楚国专门为他准备的、同样铺着锦缎的豪华驷马安车……
就在他右脚悬空、即将踏上那光洁踏板的一刹那!
“拿下——!!”一声猝不及防!如同晴空炸雷般的厉吼!猛地从斗章身后爆响!!
哗——啦!!
斗章身后那片沉默的军阵骤然裂开!如蛰伏毒蛇亮出了獠牙!数十名隐藏在普通士卒中的楚军锐卒猛然爆发!甩掉身上用于伪装的皮套外衣!露出里面精良的黑色铁甲!手中寒光闪闪的环首刀!动作快如闪电!凶悍无比!如同群狼扑食!瞬间锁定了冉伯!数把冰凉的刀锋已然交叉架在了他那瘦削的脖颈上!尖锐的锋芒瞬间割破锦袍领口!勒出血痕!巨大的冲力将他死死按压在冰冷坚硬的马车厢壁上!动弹不得!
“你……你们!”冉伯那张儒雅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几步之外那个依旧端坐马上的“仲孙湫副将”!
那名副使和周围尚未反应过来的郑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惊呆!他们下意识地想要拔刀护卫!
“放下兵刃!!”
“格杀勿论!!”
如雷般的怒吼自楚军四面八方同时炸响!寒光闪闪的劲弩密密麻麻地指向了每一个稍有异动的郑兵!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们!
斗章在亲卫簇拥下,策马缓缓踱至惊魂未定、被死死按住的冉伯面前。距离如此之近,冉伯甚至能看清他头盔下那双冰冷、戏谑,如同俯视着猎物的巨蟒般的眸子。
斗章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极其冷酷、极其残忍的弧度。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淬了冰渣:
“冉伯大夫?幸会!郑国的厚礼,本将军代表楚王——心领了!”
他顿了顿,欣赏着对方眼中那从茫然到惊骇、再到绝望的剧烈变化:
“我?不是什么齐仲孙湫的副将!”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如金铁交击!炸响在死寂的山谷!
“吾乃——大楚右将军!斗章!!!奉我大楚成王之令!提虎狼之师!特来取你郑国——虎牢雄关!为我王——踏平中原!祭旗开道!!!”
轰!!
楚字玄底夔纹的战旗!如同饥饿的凶兽!猛然展开!在凛冽的寒风中疯狂舞动!黑焰翻卷!瞬间染红了整个狭窄界谷的天空!如同死亡的宣告!彻底吞噬了“日冉伯”那面象征礼仪与和平的金绣锦旗!
“带走!!”斗章大手一挥!不再多看一眼那张彻底丧失所有血色、眼神涣散如同死鱼的冉伯面孔!楚兵粗鲁地将已经瘫软的郑国大夫拖死狗般塞入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带有坚固铁栅的囚车之中!
沉重的镣铐声!惊恐的哭泣哀求声!贡车被重新驱赶入楚军阵中时沉重的轮毂碾压声!混杂着楚军得意忘形的狂笑与呼喝!
巨大的漆木贡车箱笼,连同那曾经象征着礼义的锦缎安车,此刻尽数化为楚军营中贪婪的战利品!在无数楚军士兵饿狼般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掉头!跟随着那面如同巨大伤疤般铺满天际的楚字大纛!融入了楚国杀向中原的滚滚铁流!沿着来时路,向着西边的楚国腹地——那条通往郢都的黑影深处,被押解而去。
山谷间,只留下被惊散的郑军残兵,茫然无助地呆立在寒风中。呼啸的风卷过散落一地的代表郑国出使礼仪的仪仗碎片和几片被踩碎的青色官袍残角,打着旋,像是不屈的亡魂在无声地控诉这骤然降临的黑暗。虎牢关的影子在铁蹄烟尘中愈发清晰,那古老的雄关在远方天际沉默伫立,尚不知自己已被一条剧毒的恶蟒,死死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