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仲谋传终章——独悬万古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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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的血浸透剑鞘时,我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冰冷。
赤壁的火焰映红周瑜战袍时,我袖中的手在发抖。
鲁肃捧着盟书的手在抖,我盯着他指缝里漏下的荆州沙。
吕蒙接过剑的瞬间,我听见麦城风雪呼啸。
如今这柄剑悬在空荡的腰间,重得压弯了建业的宫脊。
建业深宫的夜漏,滴答,滴答,像钝刀子割着朽木。我躺在这张金丝楠木的龙榻上,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锦衾再厚,暖不了这副被掏空的壳子。每一次喘息都扯着肺腑,带起一股熟悉的、铁锈般的腥甜。又咳起来了,明黄的帕子上,那抹暗红洇开,像极了当年案几上那道被我劈开的裂口,也像……腰间剑鞘上,那道永远擦不掉的旧痕。
它就在那儿,榻边矮几上。乌木剑鞘,沉沉的。上面那道血痕,颜色深得发乌,像一条盘踞的、吸饱了血的蚂蟥。多少年了?它最初沾的是我兄长的血。长兄孙策,江东猛虎,把剑塞进我手里时,掌心滚烫,眼神却像淬了冰。“仲谋……江东……托付于卿……” 那血,烫得我几乎握不住。那时我才十八岁,帐外跪着张昭周瑜,帐内躺着江东的未来。那柄剑,从此不再是少年游猎的玩物,成了悬在我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利刃。它的冰冷,是兄长生命最后的余温,也是压在我脊梁上的千钧重担。
后来呢?后来是赤壁。滔天的火啊,把长江都烧沸了。周瑜站在楼船最前面,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像一面燃烧的战旗。他腰里悬着的,正是这柄剑!火光映着他眼中的火焰,烧得那么旺,烧得整个江北的曹军哭嚎震天。岸上三军山呼海啸,“周都督神威!” 那声音震得我脚下的望台都在抖。我笑着给他斟酒,手却在宽大的袍袖里抖得停不下来。举贤任能?保江东基业?兄长临终的话言犹在耳。可坐断东南的代价,竟是押上十万江东子弟的血肉为注!公瑾眼中的火,烧得我魂魄都在颤。那一刻,我看着他腰间兄长的剑,第一次觉得,这柄悬顶的剑,光芒太盛,盛得……刺眼。
再后来,是荆州。鲁肃捧着那卷写满“孙刘同盟、永结同心”的帛书,他的手在抖。我盯着他指缝里漏下的、细微的、带着江陵土腥气的沙粒。借荆州?呵。那哪里是借,是埋在我卧榻之侧的火药!刘备,那个大耳垂肩的“皇叔”,面上仁义,眼底藏着的却是豺狼的贪光!关羽巡江的战船,那柄冷艳锯的寒芒,日日夜夜悬在秣陵的西面。鲁肃还在苦劝,试图弥合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痕,他的背影弯下去,像一根被压断的芦苇。子敬啊子敬,你的仁义,捂不热枭雄的野心,也填不满荆襄的欲壑!这柄悬在西边的剑,不拔,寝食难安!
于是,我解下了腰间的剑。冻雨凄迷的望台上,把它递给了吕蒙。他接过剑的刹那,我分明听见了遥远的麦城,风雪在呼啸!白衣渡江的奇谋,烽火台未举的诡谲……吕蒙眼中爆出的,是饿狼扑食般的凶光。他拔剑出鞘,寒光撕裂雨幕,直指西方!“末将以此剑立誓!不取荆州!不斩关羽!提头来见!” 剑锋的冰冷,隔着雨雾都刺骨。我知道,这柄饮过父兄血、焚过北虏船的剑,又要去痛饮西寇的血了。我亲手把它送出去,如同送出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赢了,荆州归吴;输了……不,不能输!这江东的天,只能由我孙仲谋来顶!
荆州是拿回来了。关羽的头颅终于悬在了建业城头。庆功的号角响彻云霄,万民跪伏在覆舟山脚下,山呼“万岁”。我站在新筑的祭坛之巅,帝袍被风吹得像垂天的黑翼。腰间,重新悬回了这柄剑。沉,前所未有的沉!它吸饱了荆州的烽烟,麦城的血,关羽的怨气!鞘上那道旧痕,在阳光下灼灼发烫,像烧红的烙铁熨着皮肉。我赢了,拓土千里,廓清西顾。可为何……喉头翻涌的,还是那股腥甜?一口鲜血喷在冰冷的祭坛石阶上,像一朵巨大而妖异的血花炸开。山下的欢呼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赢了天下,却觉得脚下这帝座,从未如此冰冷,如此……孤绝。
如今,我躺在这深宫的寒榻上,像一节燃尽的残烛。殿门外,隐约传来刀剑的铿锵,侍卫的厉喝,还有……我那些好儿子们,为了一把尚未冰冷的椅子,相互撕咬的咆哮!太子?鲁王?清君侧?呵……多么熟悉的戏码!历史真是一个血腥的轮回,一个残酷的笑话!当年我如何窥伺,如何算计,如今便加倍还在我的血脉身上!这冰冷的帝座,这柄饮血的魔剑,原来连骨肉至亲,也终要吞噬殆尽!
目光最后黏在那柄剑鞘上。那道深黑的血痕,在昏昧的光线下蠕动着,仿佛活了过来。兄长的滚烫,公瑾的炽烈,吕蒙的冰寒,关羽的怨毒……无数亡魂的血都凝固在里面。它不再是一柄剑的鞘。它是我一生的功业,也是我毕生的诅咒。是压弯我脊梁的重担,也是悬在我头顶、最终落下的……断头铡刀。
滴答……滴答……
是夜漏?
还是我生命流尽的声音?
它悬在那里。
悬于这冰冷的帝座之上。
悬于这刚刚被亲子之血再次浸染的龙榻之侧。
悬于……我这具即将彻底化为尘埃的……躯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