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断矛之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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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张飞打马冲进那片昏黄的烟尘里,耳根子后头,那浊浪拍岸的轰隆声,还有曹军隔着河岸遥遥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叫骂,像是隔着一层厚布,闷闷地往耳朵里钻。乌骓马撒开四蹄,驮着俺这身铁塔似的份量,跑得呼哧带喘。前头,是子龙他们逃命扬起的浮土,像条昏黄的尾巴。

心口窝里那团火,烧得比刚才更旺了,可里头掺了别的东西。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死死硌着俺的肺管子。桥,是俺亲手劈断的。那一矛下去,听着木头咔嚓断裂的脆响,看着那些曹狗像下饺子似的栽进黄汤里,当时那股子解恨的邪火,这会儿全凉了,剩下的是后怕,还有一股子甩不掉的窝囊!

俺老张平生最恨啥?恨人瞧不起俺!恨被人当猴耍!更恨的是……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东西!徐州那会儿,眼睁睁看着大嫂……呸!那旧伤疤被曹操这老贼今天这一出,又硬生生撕开了,血淋淋地疼!断桥是保住了大哥一时平安,可这法子……忒他娘的憋屈!像条被逼到墙角的野狗,急了眼咬断自己拴着的铁链子!俺张翼德,啥时候要靠毁路断桥来保命了?这口气,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正闷头狂奔,前头烟尘里影影绰绰显出几个人影。是子龙!他伏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全靠旁边两个亲兵左右架着,才没栽下来。那匹马,口鼻喷出的沫子都带着血丝,眼看也是强弩之末。俺心里那点窝囊气,瞬间被揪心的疼给压了下去。催马冲过去,一把攥住他战马的笼头。

“子龙!挺住!”俺吼着,声音有点发颤。他那张脸,白得像刚刷的墙,嘴唇一点血色都没了,眼窝深陷下去,可那双眼睛,在看清是俺的时候,又猛地爆出一点微弱的光,像快烧尽的炭火最后蹦出的火星子。他怀里那团锦布包,被血和泥浆糊得看不出原色,却被他用胳膊死死箍着,纹丝不动。

“小……小主人……”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气若游丝。

“俺知道!好兄弟!你护住了!护住了!”俺连声应着,大手想去拍拍他肩膀,又怕把他那快散架的身子骨给拍碎了,只能悬在半空,笨拙地晃了晃。俺扭头冲着仅存的几个亲兵吼:“愣着干啥!快!搭把手!护着赵将军!给马匀点劲儿!快走!”

俺自己跳下乌骓马,这老伙计也累得够呛。俺把缰绳塞给一个还算精神的亲兵:“拉着它!跟着!” 俺张飞,两条铁腿,还跑不过你们几个?俺迈开大步,像头不知疲倦的牤牛,就在子龙马旁跟着跑。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他怀里那团布包,耳朵竖得老高,生怕漏掉里面一丝半点的动静——那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事!

跑!没命地跑!身后的烟尘似乎淡了些,可俺心头的阴云却越来越沉。曹操那老贼被断桥阻了一时,可他手下那些狼崽子,迟早会找到别的法子渡河!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俺们,还在鬼门关边上打转!

不知跑了多久,天色都开始发暗了。前头影影绰绰出现一片林子,林子边上,似乎有更多人影晃动,还有……还有一面破烂却熟悉的旗帜在风里抖着!是“刘”字大旗!

“大哥!” 俺嗓子眼一热,差点喊出来!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梁,撞得眼眶发热。俺看见了!林子边上,那个穿着破旧铠甲、满脸疲惫却依旧挺直腰杆的身影,不是大哥刘备是谁!他正焦急地朝着俺们来的方向张望!

“大哥——!”俺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带着跑岔气的嘶哑,也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像道炸雷劈开了黄昏的寂静。

大哥猛地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俺们。当他看清伏在马背上、血人似的赵云,还有俺那副灰头土脸、气喘如牛的狼狈相时,脸上的焦急瞬间化作了巨大的惊愕和痛楚!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

“翼德!子龙!”大哥的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扶住刚从马背上被搀下来的赵云。赵云的身子软得像面条,全靠大哥和亲兵架着。他拼着最后一丝清明,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朝着大哥的方向,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郑重地递了过去。

“主公……幸……幸不辱命……小主人……安好……”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沉沉地坠了下去,被旁边人手忙脚乱地托住。

大哥刘备,这位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枭雄,此刻双手接过那染血的襁褓,竟也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沾满血污泥泞的锦袍一角,那张熟睡的小脸露了出来,安然无恙,仿佛周遭的厮杀、奔逃、血腥都与他无关。大哥的嘴唇哆嗦着,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昏死的赵云,再落到俺脸上。

那眼神,复杂得让俺心头发紧。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痛彻心扉的怜惜,有沉重的感激,最后,那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俺脸上——是询问,是后怕,是无声的责备,更是山一样压过来的重担!

俺张飞,这从不低头的莽汉,此刻竟被大哥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虚,下意识地垂下了那颗豹头。俺知道大哥想问啥:你们是怎么杀出来的?子龙为何伤成这样?后面的追兵呢?

俺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砂石。难道说,是靠俺吼了一嗓子,吓住了百万曹军?还是说,最后是靠俺劈断了桥,像条丧家犬一样逃回来的?那桥……那断桥的景象,还有那些栽进河里的曹兵临死前的惨嚎,猛地又撞进俺脑子里。

一股更深的憋屈和无处发泄的怒火,混杂着对子龙的愧疚,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俺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疼。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自己手中那杆丈八蛇矛上。

矛身乌黑,沾满了尘土、汗渍和不知是谁的血迹。矛尖……那曾令无数敌将胆寒的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俺看得真真切切——它不再锋利如初!矛尖最前端,足有寸许长的一截,竟生生卷了刃!扭曲得像条垂死的蜈蚣!那是劈砍桥桩时,与坚硬木石疯狂角力留下的伤疤!是俺张翼德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自毁生路的耻辱印记!

俺的心,像是被这卷曲的矛尖狠狠扎了一下,猛地一抽!一股混杂着暴怒、羞耻和无法言说的悲怆,如同火山熔岩,在俺这具铁打的躯壳里疯狂奔涌、冲撞!俺死死盯着那卷了刃的矛尖,环眼瞪得几乎要裂开,钢针般的虬髯根根戟张,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粗重得如同拉破的风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死寂林边,显得格外刺耳。俺想吼,想把胸中这股滔天的闷气吼出来,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

丈八蛇矛,俺的老伙计,随俺征战半生,饮血无数,从未卷刃!今日……今日却……

俺猛地抬起血红的环眼,越过大哥忧虑而沉重的脸庞,越过昏睡的子龙,越过那些惊魂未定的残兵和百姓,死死地望向长坂坡的方向,望向那浊浪排空、断桥如残骨般横亘的当阳河岸。曹操老贼那张阴鸷的脸,仿佛就在那片昏黄的天际尽头,对着俺,无声地狞笑。

这卷了刃的矛尖,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烙在俺的心上。断桥的烟尘尚未散尽,新的恨意,已如这黄昏的暮色,沉沉地压了下来,比那浊浪滔天的河水,更加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