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王平篇——汉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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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板楯蛮,为活命归了曹操。
在汉中听见刘备军中飘来的乡音战歌时,我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
丞相让我助马谡守街亭,那竖子却笑我蛮人不懂兵法。
当他指着无水高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时,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残兵败将中,是我独自竖起汉军大旗。
汉中三十年,魏军铁蹄再猛,也踏不破我筑起的土墙。
弥留之际姜维问我遗愿,我抓住他染血的战袍:“城西的烽燧台…修好了吗?”
建安二十年的汉中,空气里裹着血腥和尘土,吸一口,肺腑都像被砂纸磨过。我,王平,板楯蛮人,此刻裹在曹军沉重的黑甲里,巡行在阳平关残破的壁垒上。脚下踩着湿滑黏腻的不知是泥还是血,每走一步,铁靴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夜风呜咽,卷着白日里未曾散尽的硝烟味和隐约的腐臭,直往头盔缝隙里钻。
抬头,苍穹被远处营火映得一片混沌暗红,星月皆无。家乡巴郡宕渠那澄澈如洗的夜空,溪涧边湿润草木的气息,此刻遥远得如同前世幻梦。为了族人不被屠戮殆尽,我放下了祖传的硬木盾牌,接过了曹营冰冷的环首刀。这身铁甲压得我肩背生疼,更压在心口。同袍的目光扫过,即便无言,那层冰凉的隔阂也清晰可感——非我族类。我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石头,被强行嵌进了这冰冷庞大的战争机器。
疲惫如潮水漫过膝盖,我寻了处背风的断墙,倚着坐下。土墙粗糙的颗粒透过薄薄的里衣硌着背脊,寒意丝丝缕缕渗进来。我阖上眼,想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倦怠和挥之不去的疏离。就在意识沉浮之际,风,似乎变了方向。
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曲调,乘着夜风,断断续续,顽强地钻入耳中。
“嘿——哟——嗬——!”
那粗犷的调子,那原始的、带着山林野性和溪涧奔流之力的节奏……是巴渝战歌!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了一下,几乎要撞碎这身冰冷的铁甲。血液瞬间涌上头颅,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捕捉着那缥缈又真切的声响。声音是从山下,那一片被沉沉黑暗笼罩、却燃着倔强篝火的营地方向传来的——是刘备的营地!
那是我的根!是我在无数个被铁甲和异族目光包围的寒夜里,只能在心底无声嘶吼的腔调!是宕渠的山风,是族中长者挥舞战矛时的吼叫,是母亲哄我入睡时低沉的吟哦!它裹挟着故土泥土的腥气、篝火燃烧的松脂香,还有族人滚烫的血脉,穿透了冰冷的战阵,径直刺入我的灵魂深处。
我死死抓住身下冰冷的土石,指甲几乎要抠进坚硬的泥里。喉头哽咽得发疼,一股滚烫的热流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又被我死死压住。我王平,板楯蛮的王平,在曹营冰冷的铁甲里,在远离故土的汉中战场上,终于听到了来自“家”的声音。那个营地里的火光,此刻在黑暗中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召唤。归属?这个词像一枚烧红的炭,灼烫着我的心。这身沉重的铁甲,第一次让我觉得如此窒息,如此想要挣脱。
建安二十四年的春天,汉中定军山下杀声震天。曹公,不,曹操的大军如山崩般溃退。烟尘蔽日,败兵如决堤的浊流冲垮了一切秩序。我混杂在奔逃的人潮中,脚步却越来越沉,像陷进了无形的泥沼。厮杀声、惨叫声、战马的悲鸣从身后如浪潮般涌来,越来越近。求生的本能驱使我奔跑,但心底那首巴渝战歌的声音却越来越响,像一面无形的鼓,沉重地敲打着我的胸膛,压倒了周遭所有的喧嚣。它提醒着我,我的根在哪里,我的血为谁而热。
猛地,我刹住了脚步。身边的溃兵惊愕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被裹挟着继续向前奔逃。我转过身,面向那一片混乱与血腥的战场。烟尘弥漫,遮天蔽日,只能隐约看到无数晃动的人影和闪烁的刀光。我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和尘土味呛得人肺腑生疼。但我站定了,像一截被遗忘在洪流中的树桩。
我扯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板楯蛮人召唤同伴、宣誓死战的古老长啸:
“嗬——哟——嗬——!”
那声音高亢、粗粝,带着山林野性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战场嘈杂的幕布。啸声未落,我反手抓住身上那件象征着曹军身份的沉重黑色札甲,冰冷的铁片硌着手心。没有丝毫犹豫,我双臂猛然发力,坚韧的皮甲束带在刺耳的撕裂声中应声而断!沉重的甲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激起一小片尘土。我狠狠地将它们踢开,仿佛踢开一段冰冷而屈辱的过往。接着,我抽出腰间的环首刀,这把饮过血、沾过同袍或敌人鲜血的曹军制式战刀,被我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脚下坚硬的地面!
“当啷!”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刀身剧烈震颤着,深深插入泥土,兀自嗡鸣不止。我赤着上身,露出板楯蛮人特有的强健筋骨和古铜色的皮肤,在弥漫的烟尘和四散奔逃的败兵洪流中,像一个突兀的礁石,孑然独立。
“带我去见刘皇叔!”我的声音因激动和用力而嘶哑,却像刀锋一样斩钉截铁,穿透了周围的混乱,“我王平,巴郡宕渠板楯蛮人,愿降!愿为皇叔效死力!”
那一刻,我抛开了甲胄,抛开了过往,也抛开了所有对未知的恐惧。脚下的土地,弥漫着血腥和硝烟,却让我第一次感到了踏实。我王平,终于踏上了我该在的地方。
季汉建兴六年的春天,祁山的风带着料峭寒意和尘土的味道。丞相的军令肃然:我辅佐参军马谡,扼守街亭咽喉。那马谡,一身锦袍纤尘不染,眉宇间尽是书卷堆砌的矜持与傲岸。他立于高处,手指随意地划向那座孤峭的山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指点一幅无关紧要的山水画卷。
“王将军请看,”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孙子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我军据此高山,居高临下,势如破竹。魏军蚁附仰攻,岂非自取灭亡?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妙策!”
山风掠过他光洁的下颌,吹来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息。那香气钻进我的鼻孔,却让我胃里一阵翻腾。我盯着那座孤零零的山峰,它光秃秃的岩壁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无水!无险可恃!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蜿蜒而上,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敌人轻易就能扼死的死路!
“参军!”我上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显得粗嘎,胸膛剧烈起伏,像拉风箱一般喘息着,“此山绝地!魏军非木偶泥塑,张合更是宿将!若其断我汲道,将我围困于孤山之上,居高临下之势立时逆转!我军无水,士卒必然自溃!何须死战?此乃……此乃自陷死地啊!恳请参军依丞相之令,当道下寨,深沟高垒!末将愿立军令状,必阻张合于街亭之外!”
我的话语带着蜀道山民的直白和战场上滚出来的焦灼,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地上。马谡脸上的从容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眉头蹙起,眼中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随即化为冰冷的鄙夷。他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掸去什么不洁之物。
“王将军,”他语调拖长,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尔乃行伍出身,久在边鄙,不通圣人典籍,不明兵法精要,情有可原。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山川地势之妙用,岂是凭一身蛮勇所能妄测?我意已决,休得多言!按令行事便是!”
“蛮勇”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进我的耳膜。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有些发黑。我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板楯蛮的血在血管里奔突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不能!为了丞相,为了身后这数千将士的性命!我王平可以受辱,但街亭不能丢!
我猛地单膝跪地,膝盖砸在坚硬的砾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马谡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变色的脸,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迸出:“参军!王平恳求!当道立营!此山……上去便是绝路!请参军三思!三思啊!” 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回应我的,是马谡拂袖转身的冰冷背影,和他对身边亲兵不容置疑的命令:“押下去!看管起来!休要误我布阵!”两名士卒迟疑地上前。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我任由他们架起,目光却死死盯在那座越来越近的、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山峰。那山,在我眼中已化为巨大的坟墓,正张开冰冷的巨口,准备吞噬一切。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顺着山风,钻入我的肺腑,冰冷彻骨。
噩梦如预言般降临。魏军黑压压的旌旗遮蔽了山下的地平线,张合那面“张”字大纛猎猎飞扬,冷酷而精准地切断了那条细若游丝的山道。山顶的孤军,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喊杀声、惨嚎声、绝望的哭嚎声,被山风扭曲着,从山顶不断灌下来,如同地狱传来的回响。
我带着本部仅存的千余弟兄,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街亭当道口那一片狭窄的洼地里死战。每一波箭雨落下,都带着死神的尖啸;每一次魏军步卒如铁墙般压上来,沉重的脚步声都震得脚下大地颤抖。我们背靠背,盾牌组成摇摇欲坠的壁垒,长矛从缝隙中一次次刺出,带起蓬蓬血雾。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热血溅在脸上,温热而黏腻,很快又在凛冽的山风里变得冰冷。
“将军!顶不住了!撤吧!”亲兵队长脸上糊满血污,声音嘶哑绝望,一只眼睛已被血糊住。
“不能撤!”我挥刀格开一支射向他的流矢,刀刃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们退了,山上的人……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我猛地指向山顶,那里烟尘弥漫,隐约可见汉军残破的旗帜在魏军的冲击下飘摇欲坠,“竖起旗!把我们的旗,举到最高!”
一面早已被箭矢洞穿、染满血污泥泞的“汉”字大旗,被几名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的士兵合力,用长矛死死撑起,插在这片小小的血肉磨坊中央!旗面在弥漫着血腥和烟尘的狂风中艰难地展开,每一次扑打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那残缺的红色,在灰暗的天地间,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
“看见了吗?!”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气息嘶吼,声音在刀剑碰撞和垂死哀鸣中显得异常尖锐,“汉军还在!王平在此!想回家的,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吼声被风撕裂,带着血腥味灌入喉咙。
或许是被这面绝境中升起的旗帜所感召,或许是听到了这声来自同袍的、带着巴蜀腔调的嘶吼,一些被打散、正茫然奔逃的败兵,如同迷途的羔羊看到了火光,开始跌跌撞撞地、本能地朝着这面残破的旗帜汇聚而来。他们丢盔弃甲,满脸血污和惊恐,像惊涛骇浪中漂来的碎片,不断汇入我们这小小的、濒临破碎的孤岛。洼地几乎成了血池,每汇聚一人,我们摇摇欲坠的防线便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在残阳如血,将天地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时,我看到了那支从斜刺里杀出的熟悉旗帜——是赵云将军!他的白马银枪,如同劈开血海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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