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逾墙之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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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是水。
是亿万根冰冷的钢针,从墨汁般浓稠的夜空里狠狠扎下来,扎在裸露的皮肤上,扎进骨头缝里。林逾白赤着脚,在湿滑、遍布油污和碎石的水泥地上狂奔。每一次脚掌落下,都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冰冷刺骨,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焚烧理智的火焰。
他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沉得像灌了铅。风在耳边呼啸,刮过这片废弃厂区空旷的骨架,声音里却仿佛掺进了无数人窃窃私语的杂音,又尖又细,像生锈的锯条,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末梢。
“别追了……”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破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但那追逐感如影随形,并非来自背后黑暗的厂房深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空气本身——沉重、粘腻,带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窒息感。那是“墙”的味道,是刚刚被他翻越的那座高达五米、冰冷光滑的白色高墙的气息,是无数个日夜将他囚禁其中的、名为“安宁疗养中心”的绝对牢笼。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外面”的狂暴渴望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不祥的雪花噪点。
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厂区边缘一条更窄、更黑的巷子。巷子两边是摇摇欲坠的破败砖墙,上面胡乱涂抹着褪色的油漆和意义不明的符号,在雨水的冲刷下流淌下污浊的痕迹,如同溃烂的伤口。巷子尽头,被一道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铁丝网封死,几辆报废汽车的骨架堆叠在网后,如同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骨骸,在雨幕中投下狰狞的剪影。
死路!
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他猛地刹住脚步,湿滑的泥地让他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磨得生疼。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模糊了视线。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看清眼前这绝望的牢笼。
就在这一瞬——
“嗤——!”
一道刺目、霸道到极致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巷口的黑暗!
那不是灯光。那是一把凭空出现的、燃烧着纯粹毁灭意志的利剑!瞬间将狭窄的巷子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雨水在光柱中变成了亿万条急速下坠的银线,世界被剥离了所有色彩和细节,只剩下纯粹的光与影。林逾秀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强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视网膜上,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光晕中心一个急速放大的、带着震耳欲聋轰鸣的黑色轮廓——巨大、狰狞、充满了钢铁的冰冷质感。
没有恐惧的尖叫。在那白得能烧穿灵魂的光芒里,在那吞噬一切的巨大轰鸣声中,林逾白残破的意识里,最后闪过的竟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纯粹得近乎天真的念头:
‘好吵……这灯……能关掉么?’
念头刚起,巨大的冲击力便如同攻城锤,狠狠撞上了他的身体。
世界在眼前旋转、碎裂、失重。所有的声音——雨声、引擎的咆哮、他自己骨头断裂时那令人牙酸的脆响——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空,拽入永恒的静默。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温柔地涌了上来,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吸引力,彻底将他吞没。
【叮!】
一个毫无起伏、冰冷得如同两块生铁互相摩擦的电子音,骤然在这片虚无的黑暗、在他空茫的意识深处响起。这声音本身就像是一种入侵,一种粗暴的定义。
【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与极端生存环境适配性…正在检索可用系统…绑定中…】
【‘真善美传播系统’(Beta-7型)符合绑定条件…尝试绑定…】
冰冷的电子音流畅地运行着,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
【扫描宿主生命体征…微弱…濒危…】
【扫描宿主精神波动…异常…极度紊乱…契合度计算中…警告!警告!】
那流畅的电子音猛地拔高,变得尖锐、急促,仿佛高速运转的精密引擎突然被灌进了滚烫的砂砾,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噪音!
【发现高浓度未知精神污染源!正在侵入核心协议…污染等级:Keter!重复!污染等级:Keter!】
【核心协议遭受…污染…逻辑冲突…无法解析…尝试启动净化协议…净化协议…失效…】
【尝试重启…重…启…失…败…核心协议…逻辑…底层…遭受…篡改…】
尖锐的警报声和刺耳的摩擦噪音在意识深处疯狂交织、撕扯,持续了令人心悸的数秒钟。然后,一切杂音如同被掐断的琴弦,骤然陷入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绝对死寂。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滋…滋滋…初始…任…务…模…块…受…干扰…】
一个非男非女、混合着极度冰冷电子质感与某种腐朽木讷气息的怪异声音,取代了之前的警报,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电台,在空旷的废墟中独自呓语。
【任…务…修…正…完…成…滋…新…手…任…务…生…成…】
这怪异的声音无视了宿主的濒死状态,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开始自顾自地宣读:
【新手任务发布:滋…‘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任务地点:滋…‘弘文书院’(甲子年·乡试科场)…】
【任务目标:滋…确保至少三名考生…滋…背诵《论语》十则…滋…并通过…滋…科举…乡试…滋…】
【任务时限:三…个时辰…滋…】
【任务失败惩罚:滋…剥夺‘秀才’功名…滋…永不录用…滋…】
一连串混乱、扭曲、夹杂着大量刺耳杂音和意义不明古文词汇的提示,在林逾白空茫的意识里疯狂刷屏。那“永不录用”的杂音余韵尚未消散,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将他从这片虚无的黑暗深渊中狠狠拽离!
“呕……”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腐气味,如同实体,猛地灌入鼻腔。
是灰尘,厚重的、仿佛积攒了数百年的灰尘,带着泥土的腥气。是霉菌,在潮湿阴暗中疯狂滋长、腐败的霉味,浓得发腻。是朽木,被白蚁蛀空、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的、带着甜腥的腐烂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油脂腐败混合着铁锈的、淡淡的腥甜气味,丝丝缕缕,缠绕在更深层,如同渗入骨髓的寒意。
林逾白身体猛地一抽,像一具被电流击中的尸体,从冰冷坚硬的地面弹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干呕声。胃部痉挛抽搐,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酸涩的胆汁和空气。他剧烈地咳嗽,咳得眼前金星乱冒,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着粗糙的砂砾。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大脑。他用力甩了甩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从模糊的黑暗中凝聚起来。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脚下积满厚厚灰尘的青砖地面。砖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纤细的杂草,透着绝望的生机。抬起头,视野所及,是一个极其空旷、极其高敞的大厅。几根粗壮得需数人合抱的朱漆木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上方黑沉沉、望不到顶的屋顶。柱子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腐朽发黑的木质,如同溃烂的皮肤。屋顶的梁椽结构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像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骨架,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天幕。墙壁是灰扑扑的土坯,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同样灰败的底色。几扇高大的、糊着破碎窗纸的雕花木窗歪歪斜斜地敞开着,外面是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没有一丝星光或月光透入,只有呜咽的风声在破窗间穿梭、碰撞,发出如同无数幽魂低泣般的凄厉回响。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除了他,只有……人。
很多人。
他们或坐或站,散落在空旷大厅的各个角落,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棋子。有的穿着现代的冲锋衣、沾着泥土的T恤牛仔裤,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眼神涣散地扫视着四周;有的则穿着样式古怪、仿佛从历史剧里走出来的粗布短打或麻衣劲装,眼神警惕而彪悍,肌肉紧绷,像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高度紧绷的敌意和猜忌,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人,如同受惊的野兽,各自占据着一小块布满灰尘的地盘,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林逾白。
林逾白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湿透、肮脏的病号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扑扑、样式粗陋、浆洗得发硬甚至有些扎皮肤的麻布短褂和长裤,脚上蹬着一双同样破旧、鞋底磨损严重的圆口布鞋。衣服很旧,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渍的馊味,但意外的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新来的?”
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粗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逾白循声望去。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蹲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肘部磨得发亮的蓝色工装裤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他手里捏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草棍,正无聊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他看向林逾白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新人的意味。
林逾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麻木的眼神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就像“疗养中心”里那些被药物和电击抹平了棱角的“老病号”。他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嗯。”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不再看那工装男,视线转向更远处。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冰冷的敌意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发紧,但更深处,一种奇异的、仿佛归巢般的“熟悉感”却悄然滋生。这地方…这弥漫的腐朽、压抑、如同实质般充满恶意的空气…和他待了不知多久的“疗养中心”某些被严格封锁的、关押“特殊病患”的“观察区”深处,何其相似。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那些扭曲变形的肢体动作,那些无法理解的呓语…只不过,这里的布景更“复古”,规模更宏大。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一声烦躁的咆哮猛地炸响,带着浓重的惊恐和虚张声势的怒意,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说话的是个穿着花里胡哨、被雨水和泥泞弄得一塌糊涂的丝绸衬衫的光头胖子。脖子上挂着的粗大金链子随着他激动的动作晃荡。他挺着滚圆的肚子,脸上的横肉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老子刚在‘碧波湾’泡着脚,小妹儿按摩还没按完呢!哪个龟孙儿把老子弄这来了?!出来!给老子滚出来!知道老子是谁吗?!”
他的叫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风声在破窗间呜咽,如同嘲讽。
“闭嘴吧,肥佬。”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压下了胖子的咆哮。声音来自一根粗大的柱子旁。
说话的是个女人。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紧身皮衣,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被一根简单的皮筋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她背靠着冰冷的朱漆木柱,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刃口异常锋利的匕首。匕首在她指间灵活地翻转,带起一道道冰冷的弧光。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过光头胖子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随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角落。
“不想死就安静点。”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看看周围。再看看你自己。”
光头胖子顺着她冰冷的目光看去,先是落在自己沾满泥泞、价值不菲的衬衫和裤子上,随即目光扫过整个大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嘴唇哆嗦着,却再也骂不出声。
林逾白的目光也再次扫过整个空间。大厅并非完全空旷。在那些巨大的柱子之间,靠近布满剥落墙皮的灰败墙壁的地方,摆着一些……东西。
那是几张极其破旧、布满刀砍斧凿痕迹和深色污渍的长条木案。案几后面,摆放着同样破旧、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蒲团。而案几上,散落着一些物件——几张边缘磨损、字迹模糊发黄、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纸页;几支早已干涸开裂、笔毛散乱如枯草的毛笔;几块龟裂成碎块、如同风化骨骼的墨锭;还有几盏样式古旧的、灯油早已干涸、布满铜绿的铜质油灯。
一股寒气,无声无息地顺着林逾白的脊椎爬了上来。不是因为那些破旧的文具本身,而是因为……那些案几旁,似乎萦绕着某种东西。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一种粘稠的、冰冷的、仿佛凝结了无数怨毒目光的“注视感”,正从那些空无一物的蒲团上、从那些布满裂痕的墨锭里、从那些干涸的灯盏深处……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地锁定了大厅里每一个活人,包括林逾白自己。那感觉,比工装男的麻木、皮衣女的冰冷、光头胖子的恐惧,更加纯粹,更加…饥饿。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了大厅。刚才还存在的零星私语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越来越响的风声在空旷的穹顶下盘旋,以及众人压抑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当——!!!”
一声沉闷、悠长、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钟鸣,毫无征兆地从大厅深处那无边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古老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死气,如同丧钟敲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风声和呼吸。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嗡——
随着钟声的沉重余韵还在梁柱间回荡,大厅中央,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凭空亮起。光芒迅速扩散、扭曲、拉伸,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边缘不断蠕动变幻的轮廓。那轮廓像是一面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古老铜镜虚影,镜面深处却又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人脸。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冰冷地映照着下方一张张惨白或惊恐的脸,将影子拖得老长,如同摇曳的鬼魅。
【滋……滋……咔……】
尖锐刺耳的电流杂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在意识深处时更加刺耳,仿佛无数根生锈的铁钉在玻璃上反复刮擦,直接摩擦着众人的耳膜和神经。
【诸……位……生……员……】
一个非男非女、混合着极度冰冷电子质感与某种腐朽木讷气息的怪异声音,从那不断扭曲的幽绿轮廓中发出,断断续续,如同信号即将中断的广播,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甲子年……弘文书院……乡试……滋……即刻……开……考……】
【考……场……规……矩……滋……尔等……需……谨……记……违者……严惩……不贷……】
那声音顿了顿,电流杂音变得更加密集刺耳。
【一、开考信号响前……滋……不得擅动笔墨……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违者……滋……逐出考场……永不录用……】
【二、考试期间……滋……需保持肃静……大声喧哗者……滋……割去……滋……舌头……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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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试卷分发后……滋……不得污损……滋……不得传递……不得……窃视他人……违者……滋……剁……手……断……指……】
【四、考试结束……滋……钟鸣三响……滋……无论答完与否……滋……必须……立即……停笔……滋……离场……滋……违者……滋……永……留……书……院……侍……奉……先……贤……】
冰冷、残忍、毫无感情的规则,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杂音和渗入骨髓的威胁,一条条宣读出来。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滋啦”的噪音,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脏上。大厅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有人牙齿咯咯作响,浑身筛糠般颤抖;有人双腿发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面无人色;那个光头胖子更是双眼翻白,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臊气的水渍,瘫软如泥。
【滋……滋……本次乡试……滋……题目……为……】
空中的幽绿光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那张模糊的人脸轮廓痛苦地扭曲着,声音变得更加破碎扭曲,如同坏掉的留声机。
【论……语……十……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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