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笑语嫣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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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山庄的夜，雨丝斜斜织成一张网。

王夫人倚在廊柱旁，素纱裙裾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手中握着半卷《诗经》，指尖在\"蒹葭苍苍\"四字上反复摩挲，忽又将书卷抛入池中。

涟漪荡开时，池底残荷的影子碎成千万片。

\"语嫣，你见过大理无量山的曼陀罗吗？\"

她忽然开口，声音比檐角铜铃更冷三分。

“我出生在那儿，我只记得我的父亲母亲，也就是你的外公外婆非常的爱我，只要父亲一见到我，就抱住我亲啊，转啊，一家人是多么开心。只到有一天，父亲再也没有回来，母亲等了整整一年，出去找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然后我们离开那里，母亲把我送给了姑苏王家，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家…”

王夫人面无表情地讲述这一切，仿佛在讲述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人的故事，平静的如一潭水。

“后来，我嫁给了王家，生下了你…”，

她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没抓住。

\"你可知道，这山庄为何遍植曼陀罗？\"

王夫人突然轻笑，笑声像碎冰坠入深井，

\"它们的根须能穿透千年冻土，就像我对你父亲的思念。\"

语嫣正欲答话，忽见母亲转身时鬓边珠钗滑落。那支珊瑚钗在青砖上碎成几段，暗红碎屑溅在她月白裙角，像极了黄昏时分的血色晚霞。

\"因为我和你父亲在曼陀罗花丛下有了你。\"王夫人忽然低笑起来，笑声裹着雨声碎在廊下。

语嫣踉跄着后退半步，腰间的绣囊忽然裂开。数十片曼陀罗花瓣簌簌落在青砖上，恰似她此刻破碎的心。“十年前母亲总说父亲是采药人，却原来...”

窗外惊雷炸响时，语嫣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在雨夜抚琴，为何琴声里总缠着撕心裂肺的痛。她望着池中倒映的自己，自己的确继承了母亲最好的基因。

王夫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冷得像冰：

\"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取名'语嫣'？\"

她凑近女儿耳畔，一字一顿道，\"因为他说我‘笑语嫣然’，是对一个女人一生的承诺。\"

\"可是呢？\"

她想问，声音却哽咽在喉间。池中的倒影突然被闪电照亮，仿佛在嘲笑这宿命的玩笑。

窗外的曼陀罗花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语嫣忽然想起三岁那年，母亲抱着她在花海里奔跑，嘴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直到被花刺扎得满手是血。

\"他说要为我种遍天下曼陀罗。\"王夫人从袖中取出半幅刺绣，褪色的牡丹上还留着暗红血渍，

\"我绣完这幅《百子千孙图》时，他却在别的女人床上。\"

翡翠坠子突然断裂，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语嫣看见坠子内侧刻着\"青萝\"二字，那是母亲闺名，墨迹早已被泪水浸得模糊。

\"你出生那晚，曼陀罗开得比血还艳。\"

王夫人忽然抓住她的手，指甲深陷进她掌心，\"产婆说你不哭不闹，眼睛却亮得像鬼火。\"

雨声突然在窗外炸响。语嫣扶住母亲颤抖的双肩。

\"知道我为什么总穿紫衣吗？\"

王夫人松开手，任自己跌坐在满地碎玉中，

\"因为他说紫色最衬我的眼睛，可他自离开后从未来过...\"

雨声渐歇时，曼陀罗的香气愈发浓烈。语嫣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终于明白这满园情毒之花，原是用二十年相思血泪浇灌而成。

雨后的曼陀山庄寂静无声，王语嫣正在收拾包袱。

她的指尖抚过母亲的翡翠簪，忽然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青萝\"二字。那是母亲闺名，墨迹早被摩挲得几乎看不清。

\"语嫣，早点歇了。\"

王夫人的声音从雕花木门外传进来，带着曼陀罗特有的甜腥气。王语嫣将簪子藏进袖中，转身时看见窗棂上的曼陀罗花正在烛光下萎缩，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她记得自从能记事那年开始，母亲总在月圆之夜看着这个翡翠簪哭泣。那时她不懂，直到今日才明白，那些泪水都浇灌在了山庄的每一株曼陀罗根下。

带着水汽的湖风斜斜地穿进窗来，吹润了案头的《诗经》。王语嫣翻开泛黄的书页，发现\"蒹葭苍苍\"那页夹着张素笺，墨迹已被水渍晕染：\"待曼陀罗谢时，便是归期。\"

归期何时？归向何处？

她望着窗外满园妖异的花，似乎明白了母亲常在廊下低吟：\"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是《凤求凰》的调子，只是每个音符都带着酸涩味。

王语嫣将素笺塞进包袱，转身时衣角轻拂了瓷瓶。瓶底沉着三十年的女儿红，每一滴都映着母亲未干的泪痕。她明白，这满园曼陀罗根本不是毒花，而是母亲用相思血泪浇灌的墓碑。

当第一声鸡啼刺破夜空时，王语嫣踩着满地碎玉离开了曼陀山庄。她的绣鞋碾碎了最后一朵曼陀罗，汁液在青砖上蜿蜒成血字：\"表哥，你会负我么？。\"

山风掠过回廊，将王夫人的曼陀罗帕子卷到半空。帕角那滴陈血突然化作千万只蝴蝶，追着王语嫣的背影消失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