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血染残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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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血染残谱

溪水浸透了顾长安的戎装,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在缺失耳垂男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鎏金缠枝莲纹香炉在他手中微微晃动,一缕残存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顾长安的鼻腔。

"你说…什么?"顾长安的手指深深抠进岸边湿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孔雀胆的毒性在血液里游走,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

男人将香炉轻轻放在青石上,炉盖镂空处还卡着半片未燃尽的苏合香。"那夜子时,祭坛四周点着八十一盏长明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柔,像在讲述一个缠绵的旧梦,"太子亲手将郡主放在太极图上,她的杏红襦裙铺展开来,像朵将谢的芙蓉。"

顾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三年前那个雨夜,他奉命戍守玄武门,却见太子车驾深夜出宫。车帘被风吹起的刹那,他分明看见永宁苍白的脸——当时只当是太子带妹妹去终南山求医。

"你当时在场?"顾长安突然暴起,染血的横刀抵住男人咽喉。刀锋在月光下映出对方残缺的耳垂,那伤口平整得像是被利刃削去。

男人不躲不闪,拨子轻轻敲了敲香炉。炉身突然弹开暗格,露出半截烧焦的杏色丝绦——正是永宁腰间禁步的流苏。"祭典开始前,郡主悄悄把这个塞给我。"他顿了顿,"她说若将军有朝一日寻来,就把这个交给您。"

顾长安的刀尖开始颤抖。那丝绦上歪歪扭扭绣着"长相思"三字,是永宁十四岁初学女红时的作品。彼时他笑她针脚如蚯蚓爬,小姑娘气得把绣绷扔进荷花池,却在他生辰时又偷偷绣了条新的。

"为什么是你…"顾长安喉头滚动,咽下翻涌的血气,"你究竟是谁?"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男人猛地按住顾长安肩膀。两人伏低身子,看见对岸树林中火把如龙,金吾卫的玄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走!"男人抓起香炉塞进怀中,拽起顾长安往上游疾奔。溪水没过膝盖,顾长安的箭伤被冷水一激,反倒清醒几分。他注意到男人右腿微跛,锦靴踩过卵石时发出奇怪的咔嗒声。

追兵的火光渐近,男人突然拐进一片芦苇荡。枯黄的苇杆高过人头,叶片边缘锋利如刀。顾长安脸上被划出细小的血痕,却顾不得擦拭——西南方向隐约传来马蹄声,至少二十匹。

"前面有个废弃的砖窑。"男人压低声音,拨开最后一片芦苇。月光下显出个半塌的圆形窑洞,窑口垂着厚厚的藤蔓。"里面有暗道通务本坊。"

顾长安刚要迈步,心脏突然剧烈抽搐。他踉跄着扶住窑壁,呕出一口发黑的血。男人迅速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三粒腥红的药丸:"吞下去,能暂缓毒性。"

药丸入喉如火灼烧,顾长安眼前闪过零碎画面——永宁及笄礼上,她戴着那支金镶玉簪向他敬酒,簪头莲花的蕊心镶着罕见的血珀;马嵬驿兵变后,太子深夜召他入东宫,案头摊开的《霓裳》谱上沾着可疑的红渍…

"将军可还记得天宝十三载的上巳节?"男人突然发问,同时警惕地望向窑外。追兵的火把已到芦苇荡边缘,惊起栖息的夜鹭。

顾长安当然记得。那日曲江畔桃花如雨,永宁的纸鸢挂在了老柳树上。他替她取风筝时,发现树洞里藏着个鎏金匣子。后来才知那是太真观道士献给太子的"续命匣",据说装着杨贵妃的一缕青丝。

"当时郡主打开过那个匣子。"男人声音更轻了,"她看见里面除了青丝,还有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正是她自己的。"

窑洞深处突然传来窸窣声,男人瞬间拔出短刃。一只灰狐叼着幼崽从他们脚边窜过,消失在夜色中。顾长安却盯着狐狸跑出的方向——那里砖石排列异常整齐,分明是人工修葺的痕迹。

"暗道在那里。"他哑声道,却见男人摇头。

"现在不能进去。"男人从袖中抖出个皮囊,倒出些粉末撒在窑口,"亲卫带着獒犬,得先解决嗅觉。"

粉末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远处立刻传来犬只的喷嚏声。男人趁机掀开块伪装成碎砖的木板,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将军先走,我断后。"

顾长安抓住他手腕:"一起走!"触手却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那手腕内侧竟烙着个小小的太极纹。男人猛地抽回手,残缺的耳垂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您带着这个。"他解下腰间皮囊塞给顾长安,"里面有郡主留下的《霓裳》残谱,和…"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突然穿透藤蔓,钉入他肩胛。

顾长安挥刀斩断第二支箭,拽着男人滚入暗道。头顶传来木板合拢的闷响,接着是纷沓的脚步声。有人厉喝:"搜!把每块砖都掀开!"

暗道狭窄潮湿,两人只能匍匐前行。顾长安摸到男人后背一片湿热,血腥气混着某种药草的苦涩。爬出十余丈后,空间稍阔,能勉强弓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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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撑得住吗?"顾长安撕下衣摆要给男人包扎,却被推开。

"无妨。"男人喘着气靠在土壁上,"这暗道是当年修建太真观时预留的,出口在务本坊的枯井里。"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出壁上斑驳的划痕——有些显然是新刻的。

顾长安凑近辨认,呼吸骤然停滞。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分明是《霓裳》的工尺谱!最下方还刻着朵小小的莲花,与永宁绣在帕角的一模一样。

"这是…"

"郡主被带进地宫前,在这里停留过。"男人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她当时已经醒了,用簪子在墙上…"

话音戛然而止。暗道深处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有谁在敲击铜管。男人脸色骤变,扑灭火光:"是太子的影卫!他们知道这条暗道!"

黑暗中有风声掠过,顾长安本能地侧头,一支小箭擦着耳廓钉入土壁。他反手掷出横刀,听见一声闷哼。男人趁机拉着他往前冲,暗道突然开始下倾,两人手势不住滚作一团。

当终于停下时,顾长安发现自己压在一具冰冷的躯体上。他摸索着点燃火折,照见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尸体,喉间插着他的横刀。死者腰间金牌上刻着"东宫影卫"四字,但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左手小指戴着的银戒——那是顾长安去年在陇右道剿匪时,亲手从匪首手上摘下献给太子的战利品。

"太子连影卫都出动了…"男人挣扎着坐起来,肩头的血已浸透半边衣袍。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触目惊心的烙印——完整的太极图上横贯一道刀疤。

顾长安瞳孔骤缩。这个烙印他见过,在阿丑咽气前撕开的衣襟下。当时那老仆用血淋淋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半个太极图,喉咙里咯咯作响地挤出"郡主…冤…"三字就断了气。

"你到底——"

"嘘!"男人突然捂住他的嘴。远处传来水流声,还有模糊的说话声。顾长安屏息细听,竟是亲卫在吩咐:"把孔雀胆涂在箭上,见到人影直接放箭!"

男人从靴筒抽出把匕首塞给顾长安,自己则取下焦黑的琵琶拨子。拨子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幽光,他低声道:"前面三十步右转有岔路,通往废弃的酒窖。我引开他们,将军务必把郡主的遗物带出去。"

不等回应,男人突然用脖子划过自己手臂。鲜血涌出的刹那,他猛地冲向声源处,脖子竟发出尖锐的啸叫声。远处立刻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和箭矢破空声。

顾长安咬牙转向右侧,果然摸到个隐蔽的岔道。爬行时,怀中皮囊突然散开,几片竹简滑落出来。他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光,看见简上朱砂写着:"七月初七子时,以处子心血为引,奏《霓裳》可唤魂归…"

最后半截竹简上,永宁的字迹已经凌乱:"太子哥哥骗我饮下离魂散,地宫墙上有…"

一声巨响突然从主暗道传来,接着是土石崩塌的轰鸣。顾长安攥紧竹简,在弥漫的尘土中摸到扇腐朽的木门。撞开门后,他滚入个满是酒气的黑暗空间,头顶隐约可见方形光斑——正是枯井的出口。

攀着井壁凸起的砖缝往上爬时,顾长安忽然听见下方传来虚弱的哨音。那是军中传讯的鹧鸪调,三短一长,意思是"速离勿念"。他低头望去,只见缺失耳垂的男人靠在井底,胸口插着三支羽箭,却仍坚持吹着骨哨。

最后一缕月光照在男人脸上时,顾长安终于看清了他的口型:

"郡主…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