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血乳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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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守业连滚带爬地冲回前铺,胡乱抓起铁锹和一卷破草席,又灌了一大口烧刀子。他咬着牙,重新推开耳房的门。
里面寒气依旧逼人。女人的尸体已经完全干瘪变形,如同蒙了一层青灰色皮的骷髅,静静地躺在结霜的稻草上。那个婴儿,就蜷缩在干尸旁边,裹在那块小小的蓝布破布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看上去竟像个再正常不过的婴孩。
陈守业强忍着巨大的恐惧,用破草席将那干尸般的女人囫囵卷起,草草捆好。他不敢看那婴儿,屏住呼吸,用铁锹小心地铲起旁边的稻草,想把那婴儿盖住,然后一起拖出去埋掉。
就在铁锹的草屑即将盖住婴儿小脸的瞬间——
那婴儿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幽绿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点鬼火,冰冷地、直勾勾地盯着陈守业!嘴角,又缓缓咧开,露出那个诡异莫名的笑容!
陈守业吓得魂飞天外,“嗷”地一声怪叫,铁锹脱手砸在地上!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冲出耳房,又冲出棺材铺,疯了一样在清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狂奔!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有无边的恐惧在身后追赶!
他一路狂奔到城西乱葬岗。风雪早已掩埋了大部分坟头,只有几根腐朽的木桩和半截石碑露在外面。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东头那棵枝桠扭曲如鬼爪的歪脖子老柳树。树下,果然有一个浅浅的土坑,是新土翻动过的痕迹,旁边还散落着几块沾着黑褐色污迹的破布。
就是这!周大奎的埋骨地!
陈守业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对着那歪脖子柳树和浅浅的坟坑,涕泪横流,砰砰砰地磕头:
“周大奎!周大哥!冤有头债有主啊!您大人有大量!是您媳妇……不,是那鬼女人自己找上我的!那鬼崽子……您……您自个儿的种,您自个儿收回去吧!求您了!放过我吧!我陈守业给您烧高香,年年给您烧纸钱!烧大房子!烧金元宝!求求您了!”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额头磕在冰冷的雪地上,沾满了泥泞和雪水。寒风卷着雪沫子,在他头顶呼啸盘旋,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无数亡魂在窃笑。
磕了不知多少个头,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混着血水流下来。陈守业筋疲力尽地瘫在雪地里,恐惧似乎随着这通发泄消减了一些。他喘着粗气,茫然地看着四周白茫茫的坟场。也许……也许周大奎听到了?也许那鬼崽子不会找来了?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雪后的太阳出来了,惨白的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晕。等他深一脚浅一脚、如同游魂般挪回棺材铺时,已是晌午。
铺子门虚掩着,和他逃出来时一样。陈守业站在门口,手抖得厉害,几次想推门,又缩了回来。里面死寂无声。那鬼崽子……还在里面吗?是死是活?或者……已经走了?
他鼓起残存的勇气,猛地推开铺门。
铺子里空荡荡的,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炭盆早已熄灭,只剩冰冷的灰烬。那口装着女人干尸的破草席,还丢在耳房门口。
耳房的门……关着。
陈守业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板门,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挪了过去。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寒气扑面。
耳房内,稻草铺上,空空如也。
那具干尸,不见了。
那个裹在蓝布破布里的鬼婴,也不见了。
只有厚厚的、结了霜的稻草,凌乱地铺在那里。在稻草铺的正中央,放着一小团东西。
陈守业瞪大了眼睛,凑近去看。
那赫然是女人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褪了色的蓝布小包袱!包袱皮散开了,露出里面半块早已干硬发黑、如同石头般的杂合面窝头。
而在包袱旁边,稻草上,清晰地印着一行小小的、湿漉漉的痕迹——像是一个刚学会爬行的婴儿,用沾满口水的小手小脚,在结霜的草叶上,歪歪扭扭爬过留下的印记。
那印记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陈守业此刻站立的位置。
陈守业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这间寒气森森的斗室。空无一人,唯有那行小小的、湿冷的爬行印记,如同无声的嘲讽,烙印在结霜的稻草上,也烙印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棺材铺,冲进惨白的雪地里,像一只被恶鬼追赶的丧家之犬,再也没有回头。
……
三年后,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潍县城西,一处新起的青砖小院。院里张灯结彩,隐隐传出孩童的嬉闹声和大人满足的笑语。正房堂屋暖意融融,红木八仙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中间一口黄铜暖锅咕嘟嘟冒着热气。
主人周福安,也就是当年的陈守业,穿着崭新的绸面棉袍,红光满面,抱着个虎头虎脑、约莫两三岁的胖小子,正用筷子尖蘸了点温热的米酒,逗弄着往孩子嘴里送。小家伙被辣得直皱眉头,挥舞着小手咯咯直笑,露出几颗乳白的细牙。
“哎哟,我的大孙子哎!可不能喝这个!”旁边一个穿着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周福安续弦的婆娘)笑着嗔怪,忙把孙子抱过来,塞给他一块甜甜的米糕。孩子立刻被米糕吸引,专心啃起来。
周福安看着孙子,又看看这满桌丰盛,再想想三年前那场风雪、那口破棺材铺,恍如隔世。他改名换姓,凭着早年偷偷攒下的一点积蓄,又走了点门路,竟在城南盘下个小杂货铺,生意居然不错。后来娶了这个死了丈夫、带着点薄产的寡妇,日子更是蒸蒸日上。去年,这婆娘竟老蚌生珠,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简直是老天爷开眼!那场风雪里的噩梦,早已被他刻意深埋心底,只当是晦气的一场幻梦。
“当家的,趁热吃!”婆娘给周福安夹了一大块油汪汪的肥鸡腿。
周福安乐呵呵地应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热酒下肚,浑身舒坦。他惬意地眯起眼,看着孙子啃米糕的可爱模样。小家伙吃得满脸都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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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看门老仆惊慌的声音:“谁?谁家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堂屋里的欢声笑语一滞。周福安放下酒杯,皱眉:“大过节的,吵吵啥?”
他婆娘抱着孩子站起身,走到门边,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往外看。只见院子里雪地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洗得发白的蓝布单褂,赤着一双冻得通红的小脚,踩在冰冷的积雪里。小脸脏兮兮的,沾着泥污,头发也乱糟糟的。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小小的蓝布包袱。
孩子就那么孤零零地站着,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在昏暗的院灯光线下,幽幽地望着堂屋门口。
“哎哟!这是谁家孩子?冻坏了!”周福安的婆娘心善,见不得孩子受苦,忙招呼老仆,“快!抱进来!暖和暖和!”
老仆迟疑了一下,上前想去抱那孩子。那孩子却像受惊的小兽,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老仆的手。他依旧抱着那个小包袱,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穿过掀开的门帘,直直地看向堂屋里,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的周福安。
周福安也看到了门口的孩子。就在他目光与那孩子幽黑的眼睛对上的刹那——
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手里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酒液溅湿了他的绸面棉裤。
是他!是那个风雪夜里……那个吮吸干尸的……鬼崽子!那双眼睛!那双幽黑得如同深潭、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虽然长开了些,但那眼神深处那种非人的冰冷和漠然,一模一样!
周福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刷了一层白灰。他浑身筛糠般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想喊,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当家的?你怎么了?”婆娘抱着孙子,被周福安的反应吓了一跳,回头看看门口那可怜的孩子,又看看面无人色的丈夫,一脸茫然。
门口的男孩,看着周福安惊恐欲绝的样子,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不是天真的笑,而是一种极其诡异、带着浓浓嘲弄和恶意的弧度。
他抬起一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指了指周福安婆娘怀里那个正啃着米糕、懵懂无知的胖小子,然后,又指了指周福安自己。小嘴无声地开合了几下,看那口型,分明是:
“爹……”
“饿……”
周福安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他猛地想起那鬼婴吮吸干尸的场景!它……它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婆娘怀里的小孙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哇哇大哭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小脸憋得通红,小手小脚胡乱蹬踹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宝儿!宝儿你怎么了?”婆娘慌了神,又是拍又是哄。
周福安惊恐地看到,自己孙子那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脸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红润的肤色褪去,变得灰白蜡黄!原本乌黑有神的眼睛,也迅速失去了光彩,变得空洞无神!小小的身体在婆娘怀里剧烈地抽搐着,哭声越来越微弱……
而门口那个穿着蓝布单褂的男孩,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却越来越深。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小巧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
“咕咚。”
如同吞咽口水的声音。
周福安婆娘怀里的孙子,哭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头歪在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地望着房梁,皮肤干瘪灰败,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变成了一具小小的、风干了的木乃伊!
“啊——!我的宝儿!我的宝儿啊!”婆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抱着孙子瞬间干瘪的尸体,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周福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无边的恐惧和冰冷将他彻底淹没。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门口。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院灯昏黄的光线下,雪地上,留下两行小小的、湿漉漉的赤脚脚印,一直延伸到院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风雪之中。
脚印旁,静静地躺着那个褪了色的、小小的蓝布包袱。包袱皮散开,里面,是半块早已干硬发黑、如同石头般的杂合面窝头。
周福安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刚刚摔碎酒杯的地面。温热的酒液早已冰冷,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水渍的边缘,不知何时,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