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开堂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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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跟俺哭穷!”黄三太爷(刘三金心里已经自动给他安上了名号)不耐烦地一挥手,烟袋锅差点戳到刘三金鼻子上,“本大仙是那种眼皮子浅、光盯着你那三瓜俩枣香火钱的俗物吗?”他挺了挺佝偻的腰板,努力想做出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可惜配上他那身打扮和叼着的烟袋,怎么看怎么滑稽。
“听着,小子!”黄三太爷小眼睛一瞪,精光四射,“俺们老黄家,在关外那也是响当当的仙家!俺黄三太爷,更是有名有号!俺坐你的堂口,那是你的造化!是看你小子虽然嘴欠眼瞎,但根骨里还藏着那么一丝半缕的灵性!搁过去,这叫仙缘!懂不懂?”
他凑近一步,那浓烈的旱烟味和臊气混合着扑面而来,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蛊惑:“俺说了,俺专治各种‘穷病’!你供着俺,好好当这弟马,替俺行道,积攒功德。俺保你——”他烟袋锅子在空中潇洒地画了个圈,“——时来运转,财源广进!让你这破五金店,变成金疙瘩店!让你那凶婆娘,见了你都眉开眼笑!咋样?”
刘三金被他喷了一脸烟,听着这番半是威胁半是画大饼的话,心里直打鼓。信?这老黄皮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不信?看看家里那堆破烂,想想昨晚的恐怖……他打了个寒颤。
“可…可是大仙,”刘三金苦着脸,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这…这立堂口,是不是得挑日子?得找明白人看?得准备好多东西?红布、香烛、供品、堂单……” 他越说声音越小,这些东西哪样不要钱?他现在兜比脸还干净。
“啰嗦!”黄三太爷胡子一翘,显然耐心耗尽,“哪来那么多穷讲究!心诚则灵!懂不懂?就今天!现在!立刻!马上!”他用拐棍重重地敲着水泥台阶,“俺说行就行!东西?你店里没红布?找块干净的红塑料布也行!香炉?找个吃饭的破碗洗干净!香烛?先去小卖部赊一把最便宜的线香!供品?”他小眼睛瞟了一眼旁边小卖部门口摆着的烧鸡,舔了舔嘴唇,“…先欠着!回头补上!赶紧的!磨蹭啥!再磨蹭,信不信俺现在就让你的扳手螺丝满天飞?”
看着黄三太爷那副“你不干老子就掀摊子”的架势,再想想家里可能再次面临的浩劫,刘三金彻底蔫了。他认命地耷拉下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成…成吧…大仙…您…您里边请…”他哆哆嗦嗦地拉开卷帘门,侧身让开。
黄三太爷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叼着烟袋,拄着那根比他高出一大截的长拐棍,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刘三金那间弥漫着铁锈味和灰尘气息的五金店。那姿态,活像个刚打下江山的山大王,巡视自己的新地盘。
小小的五金店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铁锈、灰尘,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黄鼠狼臊气。刘三金像个提线木偶,在黄三太爷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监视下,手忙脚乱地“布置”着他的“仙堂”。
角落一个积满灰尘、堆满废旧电线和杂螺帽的破木箱子被清空。刘三金翻箱倒柜,最后在工具箱底下扯出一块不知哪年哪月剩下的、边缘都磨毛了、还印着“xx化肥”字样的红塑料布。他抖了抖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铺在木箱子上当桌围,红布上那几个白色大字显得格外刺眼。
香炉?没有。他瞅了瞅墙角,那里扔着个豁了口的破搪瓷碗,以前用来拌水泥腻子的,里面还残留着点灰白色的干结物。他捡起来,跑到门口的自来水管子下,胡乱冲了冲,碗沿的豁口像个咧开的嘲笑嘴巴。就它了!他把破碗放在红塑料布中间。
香烛?刘三金哭丧着脸,跑到隔壁小卖部,好说歹说,赊了一把最便宜、细得跟牙签似的线香回来。
供品?他兜比脸干净。黄三太爷叼着烟袋,小眼睛斜睨着他,也不说话,但那意思明摆着:看着办!刘三金一咬牙,把早上出门揣兜里准备当午饭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那个冷硬馒头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破搪瓷碗前头。那馒头孤零零的,显得无比寒酸。
最后一步,堂单。黄三太爷早有准备,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皱巴巴、边缘都磨卷了的黄裱纸。纸不大,上面用歪歪扭扭、墨迹浓淡不均的毛笔字写着几行:
> 供奉
> 黄门太爷 黄三太爷之神位
> 掌堂大教主之位
> 坐镇宝堂 威灵显赫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临时加上去的,墨迹很新:“出马弟子:刘三金(供奉不周,回头补烧鸡两只)”
刘三金看着那行小字,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张“堂单”,用一截生锈的图钉,把它歪歪扭扭地钉在了墙上,就在那铺着化肥袋红布、摆着破搪瓷碗和冷馒头的“神案”上方。
简陋、滑稽,甚至透着一股子荒诞的悲凉。这就是刘三金的堂口。
“行了!”黄三太爷背着手,踱着小方步,绕着这“仙堂”走了两圈,像将军检阅自己寒酸的兵营。他似乎也不太满意,小鼻子皱了皱,嗅了嗅那破搪瓷碗和冷馒头的气味,又看了看那化肥袋红布,最终撇撇嘴:“寒碜是寒碜了点,硌眼!不过…心诚则灵!俺老黄家也不是那等挑剔的仙家!凑合着先用吧!”他大喇喇地往旁边一个倒扣着的破水桶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烟袋锅子一指那破碗,“上香!”
刘三金赶紧抽出三根细线香,手抖得厉害,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劣质线香冒出一股刺鼻的青烟。他哆哆嗦嗦地把香插进搪瓷碗里一层浅浅的、临时抓来的沙子中。劣质的香头忽明忽暗,青烟袅袅上升,熏得黄三太爷眯了眯眼,似乎还挺享受。
“嗯。”黄三太爷老神在在地点点头,烟袋锅子在破水桶边缘磕了磕,“礼成了!从今儿起,你刘三金,就是俺黄三太爷座下,正儿八经的出马弟子了!你这‘三金五金店’,也就是俺的‘黄三太爷宝堂’!”他挺了挺干瘪的胸脯,努力想撑起点威严,“好好干!跟着本大仙,保管你……”
话音未落,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嚎声,由远及近,乱糟糟地直奔五金店而来!
“开门!刘三金!快开门啊!” 是隔壁开小诊所的赵大夫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孩子微弱的哼哼声。
刘三金和黄三太爷都愣住了。黄三太爷坐直了身子,小耳朵警觉地竖了竖。刘三金则是一脸懵,他这破店,除了卖螺丝的,啥时候这么“热闹”过?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从外面猛地拉开!刺眼的阳光涌进来。只见门口堵着一堆人!领头的是隔壁诊所的赵大夫,他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乱得像鸡窝,眼镜歪斜,白大褂上还沾着污迹,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他怀里抱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发紫,双眼紧闭,浑身不住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像小猫一样的微弱呻吟。
旁边一个头发散乱、眼睛哭肿了的年轻女人,死死抓着赵大夫的胳膊,正是孩子的妈,李婶。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老刘!老刘救命啊!”赵大夫看见刘三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抱着孩子就往店里冲,“快!快看看这孩子!邪性!太邪性了!”
刘三金完全傻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赵…赵大夫?你…你找我?我…我这儿是卖五金的,不是诊所啊!”他一个头两个大,这都哪跟哪?
“不是!不是让你看!”赵大夫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是…是孩子!我家…我家诊所看不了!抽风,高烧,打针吃药全不管用!检查…检查也做了,啥毛病查不出!刚才…刚才孩子迷迷糊糊,指着你这店…一个劲儿说‘黄…黄…’!还…还说有股味儿!你说邪不邪门?我一琢磨,老刘你这店…不是刚…刚开了个…那个啥吗?”赵大夫眼神瞟向店里那个挂着歪扭堂单的寒酸角落,带着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人群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角落——红塑料布,破搪瓷碗,三根冒着青烟的劣质线香,一个冷硬的馒头,还有墙上那张写着“黄三太爷”的皱巴巴黄纸。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刘三金手足无措,脸臊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都什么事儿啊!他求助似的看向坐在破水桶上的黄三太爷。
只见黄三太爷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原本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消失不见。他眯缝着的小眼睛此刻精光湛湛,像两颗幽深的黑豆,死死盯着赵大夫怀里抽搐的孩子。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绷紧了,嘴角向下撇着,显出几分凝重。鼻子还一耸一耸地,似乎在用力嗅着什么。
“哼!”黄三太爷突然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店里的哭喊和议论。他猛地从破水桶上站起来,那根歪歪扭扭的长拐棍往地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不大,却震得人心头一跳。
“叽叽歪歪,吵吵个啥!”黄三太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金属摩擦,完全不像一个老头能发出的!他小眼睛里射出两道慑人的寒光,直勾勾地盯在孩子身上,嘴里飞快地、用一种极其古怪、完全听不懂的腔调,叽里咕噜地念叨起来。那声音又快又急,音节古怪拗口,时而低沉如兽吼,时而尖利如鸟鸣,完全不是人话!
随着他这通叽里咕噜的“念咒”,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带着土腥气和某种陈旧金属锈蚀味道的臊气,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小的五金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刺鼻!呛得门口的李婶和几个邻居忍不住掩鼻后退,连赵大夫也皱紧了眉头。
更诡异的是,就在黄三太爷这顿“发作”的同时,他怀里那个一直抽搐昏迷、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男孩,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因为高烧而布满红丝、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竟直勾勾地看向黄三太爷的方向,瞳孔深处似乎映出了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孩子的小嘴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急促的抽气声,小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黄三太爷的“咒语”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枯瘦的手,那根长拐棍带着风声,精准无比地指向五金店门外斜对面——那是老居民区后墙根下,一个废弃了很久、堆满垃圾的破砖窑洞口!
“病根儿在那儿!”黄三太爷的声音如同炸雷,恢复了尖利的本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五金市场,“三年前!一个姓王的瓦匠!失足掉进那废窑里摔断了腿!怨气没散!缠上这过路的小娃娃了!快!去那窑洞口!东南角!往下挖三尺!把他落下的、沾了血的旧烟袋锅子起出来!用火烧了!快!”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字字清晰,内容骇人听闻!
门口所有人都惊呆了!赵大夫抱着孩子,张大了嘴巴,眼镜滑到了鼻尖。李婶忘记了哭嚎,满脸的难以置信。看热闹的街坊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看状若癫狂、浑身散发着浓烈臊气的“老头”,又看看他指着的那个黑黢黢的破窑洞口,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赵大夫怀里那个睁大眼睛、满脸惊恐的孩子身上。
三年前…废窑…摔断腿的瓦匠…姓王…沾血的旧烟袋锅子……这些细节,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些尘封的记忆!人群中几个老街坊的脸色“唰”地变了!他们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王…王瘸子?”一个老头颤巍巍地低呼出声,“是…是他!三年前!就是在那个破窑口!他喝多了…失足…摔断了左腿!后来…后来人就搬走了!”
“对!对!他老烟枪!烟袋不离手的!”另一个大妈也惊呼起来。
赵大夫浑身一震,猛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孩子依旧睁着惊恐的眼睛,小嘴微微动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烟…烟袋…”的口型。
一股寒意,瞬间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