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帝后晨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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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的垂花门紧闭，门上新换的素色门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死寂。
青棠端着精心熬制的参汤，双手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娘娘她……还是不肯见您……”
沈栖凰驻足门前，目光落在那些素净的帘子上。
曾几何时，她作为被太后收养的孤女初入宫闱，太后也曾这般慈爱，亲手为她梳理长发，温柔叮咛。
那时的温情，如今想来恍如隔世。她伸出手，指尖仿佛想触碰那冰冷的门帘，最终却只是虚握了一下。
腕间的暖玉镯贴着皮肤，也带不来多少暖意。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紧紧握住。萧执圭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进去吧，栖凰。我陪你一起。”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无声的支持。
内殿光线昏暗，浓重的檀香味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太后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背对着门口，身形比记忆中瘦削佝偻了许多，鬓边已染上刺目的霜华。
听见脚步声，她并未回头。
“母后……”沈栖凰放轻脚步上前，刚开口唤了一声。
“出去！”太后猛地转过脸，声音嘶哑尖利，如同被砂纸磨过，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沈栖凰，那目光里是刻骨的恨意与悲痛，“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沈栖凰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滞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母后，承锐的事……”
“住口！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太后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情绪瞬间失控，她猛地抓起软榻枕边一支沉甸甸的白玉凤头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沈栖凰的面门狠狠掷来！
“别叫我母后！你不配！是你！是你这祸水害死了我的锐儿！若不是你回来勾引他，蛊惑他，他怎会……怎会走到那一步！”
簪子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擦着沈栖凰的耳畔呼啸而过，“铮”地一声脆响，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朱漆梁柱，簪尾犹自嗡嗡震颤。
萧执圭反应极快，在簪子飞来的瞬间已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地将沈栖凰护在身后。
他看着母亲扭曲的面容，沉声道：“母后！承锐的死，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自己选择了那条路！”
“你也帮着她！你这个逆子！”
太后气得浑身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萧执圭身后的沈栖凰，声音凄厉绝望，“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都巴不得他死！好让你们这对……这对不知廉耻的……”
后面的话，她已因极度的悲愤而哽住，只剩粗重的喘息和汹涌而下的泪水。
沈栖凰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
她看着太后那被痛苦彻底吞噬、通红的眼眶，看着那因剧烈情绪而扭曲的、曾经慈爱的面容。
梁柱上那支深深嵌入的玉簪，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她忽然清晰地忆起萧承锐吃下最后一颗药以后，那苍白脸上最后望向她的眼神，还有那句带着无尽不甘与妄念的“栖凰……下辈子……”
心口像是被冰锥狠狠刺中，尖锐的痛楚蔓延开来。
她不再言语，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砖上，也踏在自己沉甸甸的心上。
唯有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死死攥着腕间那只“执”字暖玉镯，那玉石的温润早已褪尽，此刻冰凉彻骨，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五、帝后相依
暮色四合，浓重的紫灰色天幕渐渐吞噬了最后一抹晚霞的金边。
栖凰宫高耸的露台上，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
沈栖凰凭栏而立，玄色龙袍的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孤高清寂。
坤宁宫中的嘶吼与泪水，梁柱上那支冰冷的玉簪，还有萧承锐临死前那双不甘的眼睛……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翻腾。
一具温暖坚实的胸膛从背后贴了上来，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将微凉的夜风隔绝在外。
萧执圭的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带着抚慰的力量：“别难过。母后她……只是太痛了。”
沈栖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天边最后一丝挣扎的光亮，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难过？不，阿圭，我没有难过。”
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泄露出几丝疲惫与深藏的迷茫，“我只是在想……若当年，你没有救下我……如今这一切，会不会……更简单些？”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在太后那锥心刺骨的恨意面前，竟显得有几分诱人。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窒息。
萧执圭猛地将她转过身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他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是后怕，是愤怒，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会！”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
“永远不会有‘更简单’！若没有你，这万里江山，锦绣河山，于我萧执圭而言，不过是荒芜的囚笼，冰冷的坟墓！”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紧紧锁住她的眼眸，带着焚尽一切的力量，“栖凰，你是我活着的意义，是我披荆斩棘也要握住的唯一光亮。没有你，一切毫无意义！”
夜风更疾，卷起她宽大的龙袍衣袂，与萧执圭身上玄色大氅紧紧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远处宫墙外，传来更夫悠长而苍凉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沈栖凰望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情意与执念，心头的冰寒与迷茫仿佛被这烈火瞬间驱散。
她不再言语，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紧抿的唇。
舌尖撬开他的齿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也带着寻求救赎的渴望，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一次，她清晰地尝到他嘴角残留的、独属于她的温柔与坚定。
萧执圭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化被动为主动，将这个吻加深，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回应着她。
露台上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拉长、交融。
栖凰宫寝殿内的烛火，亦久久未熄，透过雕花窗棂，在空旷的宫墙上投下两道紧密交缠、不分彼此的影子。
那影子随着烛火的摇曳而晃动，如同他们纠缠半生、早已血脉相连的命运，在权力的漩涡与深宫的爱恨里，愈缠愈紧，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