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烙印灼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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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不容置疑的冷硬。

阿阮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姜毓宁湿漉漉的脸和冰冷如霜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多问,连忙上前帮她整理散乱的头发和破损的衣袖。

再次踏入倚翠阁那充斥着脂粉香和酒气的前院,姜毓宁的感觉已截然不同。不再是初来时的麻木和屈辱,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疏离。目光扫过那些倚栏卖笑、与客人调情的女子,扫过那些醉眼迷离、举止轻浮的男人,她如同一个误入戏台的看客,灵魂抽离于这污浊的喧嚣之外。

沈碧云早已等在一间布置得稍显雅致、却依旧难掩风尘气息的偏厅里。云裳也在,半边脸依旧红肿着,看向姜毓宁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一丝隐藏的忌惮。

“哼,磨磨蹭蹭!” 沈碧云没好气地瞪了姜毓宁一眼,目光在她手臂渗血的袖口上停留一瞬,皱了皱眉,却也没多问。“算你还有点用处,能惊动那位…咳,” 她含糊地带过慕先生,显然对其讳莫如深,“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上天!该学的,一样不能少!云裳脸伤了,这几日先由红玉教你点别的。”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穿着桃红衫子、抱着琵琶、神情慵懒的女子。那女子约莫二十许,眉眼间带着一股看透世情的淡漠,对姜毓宁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红玉,琴棋书画你是咱们阁里拔尖儿的。这丫头,先教她认认丝竹,磨磨她那身死人气!” 沈碧云吩咐道。

红玉放下琵琶,走到偏厅角落一架蒙尘的七弦古琴旁坐下。“坐。” 她对姜毓宁示意琴案对面的小凳。

姜毓宁沉默地坐下,脊背挺直。目光落在眼前那架古琴上。琴身是普通的杉木,琴弦黯淡,显然并非名贵之物,却依旧能看出古拙的形制。一股极其细微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尘埃深处泛起的微光,掠过她混乱的心头。似乎在某个遥远模糊的梦境里,她也曾见过类似的器物?是幼时在宫中见过的某位乐师?还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

她无法分辨,也无暇深究。

红玉的手指纤细白皙,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串略显干涩的滑音。“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她的声音平淡,如同在背诵教条,“指法,有抹、挑、勾、剔、打、摘…” 她一边说,一边用极慢的速度演示着最基本的指法动作。

姜毓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紧紧追随着红玉的手指。每一个动作的起承转合,指尖与琴弦接触的微妙角度,她都死死记在心里。生存的本能压倒了烙印带来的惊悸和身体的疲惫。她知道,这是沈碧云给她的“磨性子”的手段,也是她在这污浊之地暂时安身的唯一筹码。她必须学,而且要学得足够快,足够好!

红玉演示了几遍,便停了下来。“你试试。” 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姜毓宁深吸一口气,将那双依旧带着擦伤和浮肿的手,缓缓放上冰冷的琴弦。指尖触碰到紧绷的丝弦,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凉触感。她回忆着红玉的动作,笨拙地试图模仿。

“铮…嘎…” 不成调的、刺耳的噪音在安静的偏厅响起。

云裳在一旁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带着报复性的快意。

沈碧云眉头紧锁,眼神不耐。

姜毓宁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一次,不成调。两次,依旧刺耳。第三次…她闭上眼睛,摒弃掉周围所有令人窒息的污浊和恶意,脑海中只剩下红玉那清晰缓慢的指法轨迹,只剩下那冰冷琴弦的触感。

“抹…” 指尖用力,向外拨弦。

“铮——” 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生涩,却不再刺耳,带着一丝微弱的圆润。

红玉淡漠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

姜毓宁没有停顿,继续尝试下一个指法“挑”。指尖向内勾弦,角度、力道…她努力控制着这具尚不熟悉的躯壳,如同驾驭一匹陌生的烈马。

“挑——”

声音依旧干涩,却已隐隐有了章法。

沈碧云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丝。

云裳脸上的嗤笑僵住了,眼中怨毒更盛。

枯燥的指法练习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姜毓宁的手指被粗糙的丝弦磨得生疼,指尖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染红了琴弦。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断地重复、纠正、再重复。每一次成功的拨弦,每一次音色的细微改善,都成了支撑她在这绝望泥沼中保持清醒的唯一浮木。冰冷的专注,暂时冻结了心口的烙印和滔天的恨意。

沈碧云早已不耐烦地离开。云裳也因脸上的伤被叫去敷药。偏厅里只剩下红玉和姜毓宁。

红玉看着姜毓宁那染血的指尖和苍白脸上近乎自虐般的专注,沉默了片刻。她拿起琵琶,指尖轻轻拨动,一段极其哀婉、如泣如诉的旋律在偏厅中流淌开来,与姜毓宁那单调枯燥的指法练习声交织在一起。

“《汉宫秋月》?” 姜毓宁忽然停下动作,抬头看向红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问。这个名字,像是从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随着这哀伤的曲调,自动浮现出来。

红玉拨弦的手指猛地一顿!那哀婉的旋律戛然而止。她霍然抬头,第一次真正认真地、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看向姜毓宁!

“你…听过?” 红玉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底深处,却掀起了细微的波澜。这首前朝宫廷秘传的哀曲,早已随着旧朝覆灭而几近失传,绝非寻常风月女子能知!这新来的“孤女”…

姜毓宁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她怎么会知道?是姜毓宁的记忆?还是…这具身体原主的?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打翻的琉璃盏,在她脑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烙印的位置,又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灼热悸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她立刻垂下眼,掩饰住眼中的惊疑,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嘶哑冰冷:“不…不知道。胡…胡乱猜的。” 她重新将染血的手指按回琴弦,继续那枯燥的指法练习,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红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弹奏。她只是抱着琵琶,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入定的老僧,只有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解的暗流。偏厅内,只剩下姜毓宁指尖生涩拨动琴弦的单调声响,和她压抑在灵魂深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混乱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