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夜惊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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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柴房内最后一线昏黄的光斑也彻底沉入黑暗。霉味、尘土味和劣质皂角的气息混合着,凝滞在狭小的空间里,沉甸甸地压在姜毓宁胸口。慕先生那句“凤凰劫灰,亦有重鸣之期”,如同淬了寒冰的毒针,日夜不息地扎在她神魂最深处,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心口那枚烙印传来一阵清晰而滚烫的悸动。恐惧不再是缥缈的阴影,它已化为跗骨之蛆,冰冷黏腻地缠绕着她每一寸紧绷的神经。那个清冷如谪仙、眼神却深不见底的男人,他拨动琴弦的手指,他洞悉一切的话语,他离去时那抹近乎嘲讽的弧度…所有细节都在她脑中反复研磨,指向一个令她灵魂都在颤栗的、窒息般的可能——他不仅知道她是谁,更知道她心口这枚非人的烙印,甚至…知道她来自那场焚尽一切的太庙烈焰!
白日里,她将自己彻底异化为沉默的木偶。红玉的教导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苛,琴棋书画的枷锁一层层沉重落下,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脊梁压断。她将自己深深埋进生涩琴弦的冰冷触感里,埋进黑白棋子无声的绞杀中,埋进枯燥线条勾勒的虚幻世界里。指尖的旧伤结了暗红的痂,又在日复一日的粗暴拨弄中无情撕裂,新鲜的血液不断渗出,染红了黯淡的丝弦,也污了粗糙的宣纸,留下点点刺目的印记。沈碧云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贪婪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日益膨胀。姜毓宁身上那份被刻意“雕琢”后愈发凸显的清冷孤绝气质,那份脆弱皮囊下不肯折弯的倔强,糅合出一种奇异而危险的魅力,如同蒙尘明珠被强行拭亮一角,足以撩拨起某些猎艳者病态而强烈的征服欲。沈碧云等的就是这一刻。
云裳脸上的鞭痕淡了些许,敷了厚厚的脂粉几乎看不真切,然而她眼底的怨毒却淬炼得更加精纯。她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总在姜毓宁最疲惫、最不设防的不经意间悄然贴近。那黏腻的目光带着刻意的探究,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苍白手腕的血管处流连,最后,总是不甘地、反复地胶着在那被粗布高领严密遮掩的、心口的位置。慕先生那日石破天惊的话语,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浑潭的巨石,激起的暗涌与漩涡,只有深处之物才能真切感知。云裳便是那潭底的毒物,她敏锐地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异样气息,那是对猎物本能的窥伺。
姜毓宁将自己冻成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在红玉面前,她是空洞的容器,眼神麻木,机械地重复着每一个指令,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在云裳面前,她则释放出拒人千里的寒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冰冷的警告,生人勿近。唯有夜深人静,独自蜷缩在柴房冰冷坚硬、散发着霉味的角落时,她才敢卸下所有伪装,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悸,用微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心口那枚滚烫的烙印。它变得愈发“活”了!每一次搏动都更加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灼热感,仿佛皮肉之下囚禁着一颗微小却狂暴的熔岩之心。慕先生那番话,如同禁忌的钥匙,粗暴地拧开了束缚这力量的锁链,让烙印深处蛰伏的东西愈发躁动不安,每一次情绪的剧烈起伏,都像是在敲击那囚笼的门扉。
这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日子,在压抑的沉默中又捱过了数日。倚翠阁前院的喧嚣夜夜笙歌不息,觥筹交错,丝竹靡靡,然而后院的空气却仿佛凝固的胶水,沉闷、粘滞,弥漫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山雨欲来之势。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姜毓宁紧绷的神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日傍晚,残阳如血,将最后一点吝啬的余晖涂抹在柴房狭小的气窗上,投下几道昏黄扭曲的光斑。姜毓宁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疲惫的躯壳挪回这唯一的、冰冷的栖身之所。她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骨头缝里都透着被透支的酸软。腹中饥饿如同小兽啃噬,她拿起那块硬得能硌碎牙齿的粗面饼子,刚凑到唇边——
“吱呀——”
破旧不堪的柴房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沈碧云肥胖的身影堵在门口,几乎遮蔽了门外最后一点微光。她今日显然下了血本,脸上敷着厚厚的铅粉,惨白如鬼,嘴唇却涂着鲜艳欲滴的猩红口脂,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料子明显贵重的绛紫色织金缎面衣裙,紧绷绷地裹着丰腴的腰身,头上插着两支沉甸甸、样式俗艳的鎏金簪子,随着她粗重的呼吸微微晃动。然而,她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却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气,只有化不开的阴沉和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焦虑,那双精明的三角眼深处,甚至藏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恐惧。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压力正悬在她的头顶,随时会砸落。
“起来!” 沈碧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强行压抑着某种濒临爆发的烦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姜毓宁默默放下那硬邦邦的饼,动作迟缓却异常稳定。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脊背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不肯折断的青竹。她抬起眼,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惊惧,没有哀求,就那么直直地、穿透沈碧云脸上的脂粉,看向她眼底深处那抹真实的惶恐。这过于平静的目光,反而让沈碧云心头莫名一悸,眼神下意识地飘忽闪躲,不敢与之长久对视。
沈碧云似乎被这目光刺了一下,更加烦躁。她不再废话,粗暴地将手中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袱狠狠掼在姜毓宁脚边的尘土里。包袱散开,里面的东西瞬间刺入眼帘——
一套簇新的衣裙!水红色的软烟罗料子,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细腻柔滑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晚霞。衣身上用银线细细密密地绣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领口和宽大的袖口处,还精心点缀着一圈细小的、莹润的珍珠。旁边散落着几件同样崭新的贴身衣物:藕荷色的细棉布肚兜,边缘绣着同色系的花纹;素白的亵裤;甚至还有一支成色尚可、样式简单的素银簪子,和一对小巧玲珑的珍珠耳坠。这套行头,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倚翠阁红牌姑娘特有的、精心炮制的风尘气息,艳丽、诱惑,与这破败、肮脏、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柴房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荒诞而刺目的对比。
冰冷的寒意,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瞬间从姜毓宁的脚底窜起,沿着脊椎一路攀升,瞬间麻痹了她的四肢百骸,连心脏都仿佛被冻僵。她明白了。所有的拖延,所有的煎熬,所有的伪装,都走到了尽头。该来的,终究避无可避。那水红的颜色,在她眼中如同刚刚凝固的、粘稠的鲜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换上!” 沈碧云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命令,强硬地砸过来。她的眼神依旧不敢与姜毓宁那双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的眼睛长久接触,只是快速地扫过她苍白的脸,随即又移开,落在散落的衣物上,仿佛那才是她勇气的来源。“今晚…有贵客点名要听新来的姑娘弹琴。” 她刻意加重了“弹琴”二字,试图为即将发生的肮脏蒙上一层遮羞布,但语气中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卖了她。她顿了顿,似乎想挤出更严厉的威胁,最终只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更加冰冷、带着赤裸裸寒意的话语:“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是砸了老娘的招牌,或是惹得贵客有半分不快…哼!” 那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哼,如同淬毒的匕首,比任何冗长的诅咒都更森然刺骨,直指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弹琴?多么苍白可笑的借口。姜毓宁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嘲讽。那套水红的衣裙,在她眼中就是裹尸布,是即将加诸于身的、最下贱的烙印。沈碧云那贪婪的嘴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得如同地狱的恶鬼。
沈碧云显然没有耐心等待她的反应,更不敢去细看她眼中翻涌的恨意与冰冷。她像是急于摆脱什么不祥之物,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狠狠瞪了姜毓宁一眼,那眼神混杂着威胁、烦躁和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仓皇:“动作快点!弄好了立刻滚到前院偏厅候着!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话音未落,她已猛地转身,那肥胖的身躯带着一阵浓烈的劣质脂粉香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柴房,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后院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丧魂落魄的急促与慌乱。
“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粗暴地带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外界的光线和声音。浓稠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重新淹没了这狭小的空间。只有姜毓宁略显急促、压抑的呼吸声,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起伏,如同濒死者的挣扎。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脚边那堆刺目的衣物上。良久,她才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指尖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微颤,触碰到那水红色软烟罗冰凉滑腻的料子。那触感,如同毒蛇冰冷湿滑的鳞片,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闭上眼。
太庙琉璃顶上那焚尽一切的冲天烈焰,带着吞噬万物的热浪扑面而来;
赵屠户那张布满横肉、喷着酒气、充满淫邪贪婪的肥脸,狞笑着逼近;
沈碧云精于算计、写满贪婪的三角眼,如同跗骨之蛆;
云裳那滑腻阴冷、带着窥探与怨毒的视线,如影随形;
最后,是慕先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穿一切、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无数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咆哮!
滔天的恨意,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地底熔岩,在她冰冷麻木的躯壳内骤然苏醒、奔涌、咆哮!这股积攒了太久的毁灭力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心口那枚沉寂的凤凰烙印如同被这滔天恨意狠狠点燃,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灼热!滚烫的痛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并沿着血脉经络急速蔓延、撕裂!一股狂暴的、想要摧毁眼前一切、甚至不惜同归于尽的冲动,如同挣脱了所有锁链的远古凶兽,在她灵魂的最深处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尖啸!
“不——!” 一声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嘶鸣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那剧烈的痛楚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混乱的神经,带来一丝短暂而残酷的清明!
不能崩溃!
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沈碧云冰冷的威胁还在耳边回荡,谢珩的爪牙或许就在这倚翠阁的阴影里窥视,而那个神秘莫测、洞悉一切的慕先生,更是深不可测的谜团与威胁…她若在此刻失控,任由那烙印中的狂暴力量爆发出来,暴露这非人的秘密,等待她的,将是比倚翠阁这肮脏泥沼恐怖百倍的深渊!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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