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戏妖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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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风卷着桃瓣扑进破庙,陈九蹲在供桌前擦戏箱,铜锁扣上的绿锈蹭了他一手。供桌上的香早熄了,只剩半截残香戳在香炉里,像根瘦骨嶙峋的手指。

“师父,这《游园》的谱子……真的能找回来?”小徒弟阿福蹲在门槛边补水袖,针脚歪歪扭扭,“前街的说书人都说,咱云裳社早该散了——连最后俩看客都是要饭的,昨儿还偷了半块供果。”

陈九没接话。他袖中揣着半本泛黄的戏谱,封皮上“牡丹亭”三字早被虫蛀得只剩半截。这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说是当年昆曲名角儿“玉茗仙子”亲笔抄录,后来兵荒马乱,戏班散了,谱子也散了。可陈九记得,小时候听爷爷唱过一段:“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调子像春溪淌过青石板,听得人心里起涟漪。

“师父!”阿福突然拽他袖子,“庙外头有动静!”

陈九抬头,就见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暮色里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发间别着朵野蔷薇,眉梢眼角带着三分倦意,倒像刚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杜丽娘。

“几位小师傅,可是要唱《游园》?”姑娘开口,声音像沾了露水的玉簪花,“我在外面听了半日,你们唱‘梦回莺啭’那一段,水袖翻得像云里的燕子。”

阿福的脸“腾”地红了。陈九却盯着姑娘脚边——没穿鞋,白生生的脚踝沾着草屑,可脚腕上系着串银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哪是凡人?

“姑娘怎知我们要唱《游园》?”陈九拱了拱手。

姑娘歪头笑:“我原是后山的白狐,修了百八十年,最痴的就是听戏。前儿路过贵庙,见供桌上摆着半本《牡丹亭》,谱子上的墨痕都渗进木头里了——定是哪位老辈儿的宝贝。”她指尖拂过供桌,“这庙虽破,倒有股子清气,我就蹲在梁上看你们排戏。”

话音未落,庙外又传来“叮当”脆响。三个小精怪挤进来:一个是穿铜钱串的小胖子(青蚨精),一个是扛着柳枝的小丫头(柳鬼),最有趣的是个穿墨绿裙的,发间别着片芭蕉叶(蕉叶精)。

“哎呦喂,这白狐妹妹说得不对!”青蚨精晃着铜钱串,“俺们早就在啦!昨儿阿福唱‘姹紫嫣红开遍’,那调子甜得俺铜钱都生了锈——你瞧!”他抖了抖铜钱串,果然有几枚铜钱泛着淡粉色。

柳鬼把柳枝往供桌上一插:“可不是?俺用藤蔓把漏雨的瓦补了,怕你们的戏箱淋湿。”她瞥了眼陈九怀里的谱子,“那半本《游园》……俺在土地庙见过全本,明儿给你衔来?”

蕉叶精晃了晃脑袋:“我守着后山林子,知道谁要害你们。前儿有个偷戏箱的,被俺用叶子卷着扔到了粪坑里!”

陈九听得眼眶发热。他原以为这戏班就剩他和阿福两个老弱,没想到早有这么多“看客”在暗里护着。

“各位……既如此,明儿咱们便唱《游园》。”陈九展开戏谱,“只是这戏台子……”

“俺们搭!”青蚨精甩了甩铜钱串,“俺的铜钱能变戏法,保准比戏园子的还漂亮!”

白狐姑娘笑着应下,转身时裙角扫过供桌,那半截残香突然“腾”地燃旺了,火星子噼啪响,映得满室生辉。

第二日晌午,破庙前头挤得水泄不通。青蚨精用铜钱串搭了个金闪闪的戏台,柳鬼的藤蔓缠在老槐树上,挂起红绸;蕉叶精把芭蕉叶铺在地上,坐满了来看热闹的山民。白狐姑娘化了个浓妆,穿上陈九给她找的旧戏服,水袖一甩,竟比画里的杜丽娘还鲜活三分。

“则为你如花美眷——”

白狐姑娘开口的刹那,满场的风都静了。陈九拉着二胡,弦音像被揉碎的月光;阿福敲着梆子,节奏比往日准了十倍。台下的山民先是发怔,接着有人抹起了眼泪,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拍着大腿喊:“好!比去年县太爷请的戏班子还带劲!”

最奇的是那几个精怪。青蚨精蹲在戏台边,铜钱串被唱腔震得叮当响,嘴里跟着哼;柳鬼的藤蔓随着锣鼓点摇晃,叶子上的露珠落下来,竟成了串珍珠;蕉叶精抱着膝盖,芭蕉叶上凝着水珠,倒像是替戏文里的眼泪接盘。

散场时,白狐姑娘拉着陈九的手:“师父,这戏不该只咱们唱。”她指了指台下的山民,“你看,他们眼里有光。戏是活的,得让更多人看见。”

后来,云裳社的戏班子越走越远。他们去了县城,去了府城,甚至跟着商队进了京城。每到一处,戏台子前总围着些“特别”的观众——白影闪过的树杈,铜钱叮当的瓦缝,藤蔓缠绕的廊柱。

再后来,有人写了话本,说青棠山一带有“戏妖”。可那些听过戏的人都说:“什么妖不妖的?那戏里的情,比真人还真。”

如今,破庙里还留着半本《牡丹亭》。封皮上的虫蛀痕迹里,隐约能看见几缕狐毛;戏箱的铜锁上,还留着青蚨精的铜钱印;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柳鬼的藤叶标本。

而每到春深,总有人听见破庙里传来咿呀的戏腔,混着银铃响、铜钱响、藤叶响——那是戏妖们在排新戏,唱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