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苗锦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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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镇的石板路浸着晨露,周砚蹲在街角啃冷馍,画夹里的《百鸟朝凤图》被雨打湿了一角。他摸了摸怀里的盘缠——昨日被赌坊的混混抢光了,如今连买墨汁的钱都没有。

"阿哥,要进苗寨么?"

扎着银角辫的小姑娘踮脚递来个竹筒,里面装着糯米饭。周砚抬头,见她背后的吊脚楼飘着靛蓝布幡,檐角挂着串银铃铛,风一吹叮当响。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苗疆边界,山雾里隐着几簇吊脚楼,像落在绿毯上的星子。

"我...我想去寻个落脚处。"周砚摸了摸画夹,"会画画,或许能换口饭吃。"

小姑娘歪头笑:"我家阿姐织锦,正缺个描花样的人。"

跟着小姑娘进了寨子,周砚才算见着真正的苗锦。晒谷场上,十几个苗家女子围坐,木楼前支着织机,经线是藏青的棉线,纬线却闪着虹光——红的是朱砂染的茜草,蓝的是蓝靛泡的板蓝根,最妙的是那抹金,原是用山涧里的金粉混了蜂蜡捻成的。

"这是'蝴蝶妈妈'。"说话的姑娘端着竹篮走来,腕间银镯叮当作响。她叫阿依,是寨里有名的织锦手,"老人们说,天地初开时没有人类,是蝴蝶妈妈生了十二个蛋,孵出龙、虎、蛇和人。你看这纹路,圆的是蝶身,须子是触须,周围的锯齿是蝶翅的花纹。"

周砚凑过去看,织机上的锦缎正泛着微光,蝴蝶的眼睛竟用了三颗极小的珊瑚珠,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临摹过的《芥子园画谱》,那些工笔花鸟再精致,也比不过这带着温度的纹样——原来颜色是有故事的,针脚里藏着祖先的歌谣。

"阿依姐,我能学么?"周砚指着自己磨破的袖口,"我会用笔,能调颜色,还能把你们的纹样画进纸里,让更多人看见。"

阿依抿嘴笑,递给他一支竹笔:"先画幅'百鸟衣'吧。我们苗家姑娘出嫁,要穿百鸟衣,衣上的凤凰尾巴要有九根羽毛,每根代表一个寨子的祝福;锦鸡的冠子要分五瓣,对应五行;最难的是鸳鸯的眼睛,得用两种颜色叠着染,远看是水色,近看是琥珀色。"

周砚画了七日七夜。第七日清晨,阿依捧着他的画稿跑来找他:"阿哥,你这凤凰尾巴的弧度,像极了我们寨后那棵老枫树的枝桠!"她指着画里若隐若现的云纹,"这团雾气,莫不是昨夜下过雨的山坳?"

周砚愣住——他不过是把记忆里的山水融进了纹样,却不想与苗家的自然崇拜不谋而合。阿依的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哥的笔能把我们的花纹'写'进纸里,我的织机能把你的画'织'成锦缎,这样苗汉的故事就能缠在一起,永远扯不断啦!"

半年后,周砚带着二十幅苗锦题材的画作回了中原。他在扬州开了间画斋,取名"苗韵堂"。头幅画《百鸟衣》挂出去那天,看客挤破了门槛。有人惊叹"这颜色怎会如此鲜活",有人嘀咕"不过是些蛮夷花样",直到有位老学究扶着眼镜凑近:"你们瞧这纹路,凤凰尾羽的渐变色,竟用了十二种矿物颜料;锦鸡冠子的分层染法,倒和我们《天工开物》里的'三矾九染'异曲同工。"

可麻烦来得比名气快。有个姓钱的盐商听说苗锦能卖大钱,带着几个家丁闯进画斋:"周画家,你那些纹样我全买了!多少钱你说个数。"周砚挡住他的手:"这些不是货物,是苗家阿依姐的心血,是她们寨子里传了三代的纹样。"

钱盐商冷笑:"什么心血?不过是些花花草草。我出五百两,你把图样卖给我,我让人开作坊,织出来的锦缎都算你的。"

周砚气得攥紧了拳头。当晚,他翻出阿依送他的银铃铛——那是她用织锦剩下的边角料编的,说能驱邪。铃铛在掌心硌出红印,他忽然想起寨子里的老人们常说的话:"苗锦是穿在身上的史书,每根线都连着祖先的魂。"

第二日,周砚在画斋里摆了场"苗锦故事会"。他搬来二十幅大画,从"蝴蝶妈妈"到"百鸟衣",从"鱼纹祭"到"枫香染",每幅画旁都配着自己写的注解。头天来的人不多,可听着他讲阿依姐如何在月光下纺线,讲寨子里的老织娘临终前把纹样传给孙女,讲苗家姑娘出嫁时要穿着百鸟衣绕着枫香树转三圈——人群渐渐安静了。

"原来这些花纹不是瞎画的。"有个妇人抹着眼泪,"我家闺女去年嫁去苗疆,我还嫌她的嫁衣太花哨,如今才懂,那是她阿娘用半辈子光阴绣的祝福。"

钱盐商又来了,这回没带家丁,只拎着两坛酒:"周画家,我错了。这些纹样确实不是钱能买的。"他指了指《蝴蝶妈妈》,"我想跟你学,把这些故事画进我的商队旗号里,让更多人知道苗家的规矩。"

周砚笑了。后来,他的画斋成了汉苗商队的落脚点,苗家的织锦通过商队去了江南、去了京城,汉家的绣娘也跟着学起了苗锦的"通经断纬"法。阿依姐隔两年就来趟中原,教画斋里的姑娘们挑花结本,周砚则跟着她回苗疆,把中原的工笔技法融进苗锦——如今寨子里的织机,经线上是传统的靛蓝,纬线却添了朱砂染的牡丹、石青染的竹叶。

有年春天,周砚在苗疆的老枫树下遇见阿依。她怀里抱着个裹着苗锦的婴孩,见了他就笑:"阿哥,我给娃取名'锦汉',取苗锦与汉族相连的意思。"

风掠过枫树,落下几片红叶。周砚摸出怀里的银铃铛,摇出一串清响。远处传来织机的"咔嗒"声,混着苗家姑娘的歌声,像一根细细的线,把两座山、两条河、两个族群的故事,轻轻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