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海市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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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岛的海雾总带着股咸腥气，像泡了三天的鱼干。我蹲在礁石上补渔网，看阿公的渔船晃进雾里，船舷挂着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这是要变天的兆头。

"阿兰！"阿娘在灶房喊，"鱼汤熬好了，给你爹送船上去！"

我应了一声，抄起陶瓮往码头跑。海风卷着碎浪拍在脚背上，远处的海平线突然晃了晃，像被谁揉皱了的蓝布。等再睁眼时，海面上浮起座金漆楼阁——飞檐上挂着珍珠串成的风铃，朱红的门楣上镶着翡翠，连台阶都是用白玉砌的。

"海市！"有人喊。

码头上炸开锅。老渔翁王伯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二愣子阿狗攥着渔叉就往海里跳："我去搬金元宝！"

我拽住阿狗的裤脚："危险！"可他的眼睛红得像刚杀的鱼鳃，早扑进了雾里。

等雾散些，海市不见了，海面上漂着些亮闪闪的东西。阿狗浑身湿淋淋爬回来，裤兜鼓得像装了块石头："兰姐你瞧！"他倒出枚铜钱——比普通的钱小一圈，铜色里泛着青，边缘刻着细密的水纹，最奇的是钱背面有朵半开的浪花，花瓣上凝着盐粒似的小晶。

"这是海市钱！"王伯凑过来看，"我听老辈说过，海市里的东西都是虚的，可这钱......"他用牙咬了咬，"硬邦邦的，能换真金！"

当天夜里，村里就炸了灶。阿狗用半枚海市钱换了李婶半袋米，李婶用整枚换了张屠户的半扇猪肉，张屠户又拿它换了赵木匠的新木盆。我爹蹲在船头抽旱烟，看阿狗把换来的布帛往船上搬："这钱邪乎，用着心里发慌。"

可没人听他的。第二日，村东头的老钱庄就关了门——掌柜的用海市钱换了三大箱银锭，结果箱底渗出盐粒，银锭化成了水。第三日，王伯家的老母鸡不下蛋了，他媳妇哭着说："那钱摸多了，连鸡都不认窝了。"

最吓人的是阿狗。他从前最皮，总爱揪我辫子，如今站在晒谷场上，眼神像块冻硬的猪油。我喊他："阿狗哥！"他转头，嘴角扯出个笑："阿兰，你闻闻，我这身上是不是有股咸味？"我凑近一嗅——真腥，像晒了三天的咸鱼干。

阿娘把鱼汤端到我面前时，我正盯着陶瓮里的海市钱发怔。那是阿狗硬塞给我的，说："你拿着，能换好多东西。"可我摸着钱，指尖直发木，像泡在冰水里的虾。

"兰儿，喝口汤暖暖。"阿娘舀了勺汤吹凉，"今早的鱼鲜得很，熬了三时辰。"

鱼汤的热气扑在脸上，我突然想起阿狗说的话——他身上的咸味，像极了晒在礁石上的鱼干。阿娘的手抚过我额头："你这两天总发愣，是不是也碰了那钱？"

我点点头。阿娘的脸色变了，她放下碗，从箱底翻出块蓝布包："你爹走那年，我在海边捡到枚这样的钱。当时想着换点米，可刚捏在手里，就觉得心尖儿发疼......"她打开布包，里面躺着枚和我手里一模一样的海市钱，"后来我去问了岛上的老巫，她说这钱是用海妖的眼泪铸的，专吸人间的热乎气儿。拿它换东西，换的是别人的福分；用它换钱，换的是自个儿的魂儿。"

"那咋办？"我攥紧陶瓮里的钱，"阿狗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娘指了指灶上的大铁锅，"老巫说，只有最浓的鱼汤能化这钱。你熬锅汤，把这些钱全扔进去，汤滚了，怨气就散了。"

我连夜熬鱼汤。阿娘帮我剖了八条鲜鱼，姜切得比头发丝还细，葱撒得像下了场小雨。锅烧得通红时，我把海市钱一枚枚扔进去——"当啷"，"当啷"，钱刚触到汤面就冒起白汽，像雪落在热锅里。

汤滚了三滚，水面浮起层白霜似的东西。我凑近看，竟是些细碎的盐粒，混着点淡青色的粉末。阿娘摸了摸我的头："这是钱里的怨气化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挨家挨户敲门。王伯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了我直摆手："不换了不换了，我家那口子昨儿说，摸了钱后，连我生日都忘了。"阿狗缩在墙角打哆嗦，见了我突然哭："兰姐，我冷，冷得骨头缝里都冒风......"

我和阿娘把鱼汤分给大伙儿喝。阿狗喝了三大碗，蜷在炕上直打呼噜，脸上的青灰色慢慢褪了。李婶喝了汤，抱着空米袋笑："我咋把这事儿忘了？前儿用钱换了米，可张屠户家的闺女还等着米下锅呢！"

第七日，海面上又起了雾。我站在礁石上，看雾里浮起座金漆楼阁，可这次没等靠近，它就散了，像团被风吹散的烟。

后来有人说，那海市是海妖变的戏法，专骗贪心的人。可我知道，真正厉害的不是海市，是人心里的那团火——阿娘的鱼汤里有热乎气儿，阿狗的哭里有悔意，大伙儿分汤时抢着先给孤寡老人，那才是能化掉邪祟的宝贝。

现在我家的渔网补得更结实了，阿娘的鱼汤还是那么香。偶尔有外乡人来买鱼，我总多送把葱："这鱼鲜，配葱才香。"他们夸我实诚，可我知道，是阿娘教会我的——人心比金子贵，热乎气儿比海市钱暖。

那天夜里，我梦见阿狗蹲在晒谷场上，手里捧着枚海市钱。他冲我笑："兰姐，这钱化在汤里，真甜。"

海风吹来，我醒了。窗外的月亮像枚银盘，照得海面亮堂堂的。我知道，有些东西没了可以再挣，可人心要是暖了，比什么都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