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千面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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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乾隆年间,京城里有个地界儿叫“戏窝子”,专出角儿也专藏怪。戏楼子挨着戏楼子,名伶的轿子能把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可就在这热闹地方,却藏着个连戏班老板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主儿——人称“千面匠”的老周。

老周的铺子开在戏窝子最背静的旮旯,门脸儿比乞丐的破席棚强不了多少。可你要是掀开那褪了色的蓝布门帘,准能唬得倒退三步:满墙的脸谱,红的像要滴血,黑的像锅底灰,金的像太阳晒化了铜钱。更邪乎的是,这些脸谱瞧着新崭崭的,可仔细一瞅,每张的皱纹里都透着股子说不出的“人味儿”——那张关公脸,眉梢挑得能剜人;那张张飞脸,鼻孔张得能吞牛;就连那白脸曹操,嘴角都挂着股子阴森森的笑。

戏班里传得神乎其神:老周修脸谱,不是拿胶粘、拿笔描,而是“往脸谱里头塞魂儿”。就说上回,三庆班的名净金大力演《铡美案》,包公的脸谱被小徒弟失手划了道口子。金大力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得了?明儿个就是太后寿辰的堂会!”寻遍京城修脸谱的匠人,谁见了那道口子都直摇头。最后还是班主拍着胸脯说:“找老周!他修的脸谱,演起包公来连蜡烛都不敢晃眼!”

老周接了活儿,把那脸谱往案子上一铺,眯着眼睛瞅了半宿。天蒙蒙亮时,他舀了一碗烧酒泼在脸谱上,又从怀里掏出把磨得发亮的铜刻刀,在那道口子上“咔咔”刻了几下。说来也怪,刻完之后,那道口子竟像从来没裂过似的,反倒比原先更精神——包公的额头上,那个月牙儿更亮了,仿佛能照见人心里的鬼。金大力戴上那脸谱上台,唱到“开铡”那段,台下看戏的太太小姐们吓得直往袖子里躲,连茶楼跑堂的都打翻了热茶壶。

可就这么个能“点石成金”的老周,却有个怪规矩:同一张脸谱,一生只修一次。戏班老板们软磨硬泡,他梗着脖子就是不松口:“脸谱是人的魂儿,魂儿只能装一回人。再修?那不成往死人身上贴活肉了?”

偏生就有不信邪的。

这日,老周正蹲在门槛上啃萝卜,就听胡同口吵吵嚷嚷。抬眼一瞧,好嘛,四喜班的台柱子、名伶玉芙蓉带着俩丫鬟闯进来了。这玉芙蓉唱花旦是一绝,可近来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要改行唱花脸,学那《霸王别姬》里的项羽。班主拦不住,只得由着她折腾,可排了半个月,台下总有人说:“玉老板演虞姬是真好,可这霸王...咋瞧着像纸糊的?”

玉芙蓉一进铺子就往案子前一坐,把个绣着牡丹的帕子往脸上一甩:“周师傅,那张霸王脸谱您修过一回,可那回是给胖张演的。胖张走了,我想着您手艺高,再给修修?”

老周正啃到萝卜心儿,一听这话,“咔”地咬断了半截萝卜,眯起眼睛打量她:“玉老板,您可听好了——同一张脸谱,一生只修一次。胖张那回是救急,我给他修的时候,脸谱里头还留着他的暴脾气;如今您要修...万一...”

“万一什么?”玉芙蓉把帕子一摔,“我玉芙蓉唱了十年戏,连个霸王都演不好?您就说我这脸,比胖张差在哪儿?”

老周叹了口气,从柜子最底下抽出一张脸谱。那脸谱足有尺把宽,黑底金纹,额头上画着个威风凛凛的“王”字,可仔细一瞅,那“王”字的最后一横缺了个小角——正是上月胖张演霸王时划破的。

“您瞧好了。”老周把脸谱往案子上一铺,铜刻刀在指尖转得飞快,“胖张的脸宽,我刻这‘王’字的时候,横笔粗;您的脸瘦,要是照原样修...(刀尖在缺角处比划了一下)这‘王’字就不精神了。”

玉芙蓉撇撇嘴:“不就是个字儿么?您重新刻一个不就得了?”

老周把刀一撂:“脸谱不是字画!这‘王’字的一横,得顺着胖张的颧骨走;如今您颧骨高,再刻一样的...(手指在脸谱上点了点)这霸王的气就散了!”

可玉芙蓉哪里肯听?她掏出一锭金元宝往案子上一墩:“周师傅,我出十倍的价钱!只要您修好这张脸谱,让我演一回真霸王!”

老周盯着那锭金子,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他想起胖张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周师傅,我这辈子就指着这张脸谱演霸王...您可得给我留个全乎的魂儿。”可转念一想,玉芙蓉是名伶,唱砸了不过是丢面子;自己若不修...这十两金子够买下半条胡同的铺面了。

“成!”老周咬咬牙,“我给您修!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台上出了岔子...”

“出了岔子我担着!”玉芙蓉一把抢过脸谱,“明儿个就是《霸王别姬》的场子,您今晚务必修好!”

当晚,老周的铺子亮了一宿。铜刻刀“咔咔”响到三更天,墨汁“咕嘟咕嘟”熬到四更天。可奇怪的是,往日里修脸谱,老周总要焚香、要念叨几句“魂儿归位”的话;可今儿个,他只是闷头刻、闷头描,连半句咒语都没念。

第二日上台,玉芙蓉戴着那张新修的脸谱,果然惊艳全场。那“王”字金光闪闪,比胖张那会儿还亮;那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蚂蚁,比胖张还凶;连那嘴角的暴躁劲儿,都像要从脸上蹦出来似的。台下的老爷们儿看得直拍大腿:“好霸王!比当年谭老板还够味儿!”

可唱到“四面楚歌”那段,玉芙蓉突然变了样。她本该唱“虞兮虞兮奈若何”,可一张嘴,竟是项羽的嗓门:“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声音粗得像打雷,震得戏楼的顶棚“嗡嗡”响。更邪乎的是,她原本纤细的手指,竟慢慢攥成了拳头,指甲盖儿都掐进了掌心;那双唱花旦的丹凤眼,也渐渐瞪得滚圆,仿佛能喷出火来。

台下的观众起初还叫好,可渐渐地,有人察觉不对劲了——玉芙蓉的眼神不对!那哪是演霸王?分明是真霸王附体!她拔出腰间的“剑”(其实是道具),对着空气乱砍,嘴里吼着:“刘邦小儿!拿命来!”吓得前排的小姐们尖声哭叫,连戏班的小徒弟都躲到了柱子后面。

班主在后台急得直跳脚:“快!快把脸谱摘了!”可玉芙蓉死死攥着脸谱,仿佛那不是纸糊的,而是长在她脸上似的。她的脖子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突然“噗”地喷出一口血——那血溅在脸谱上,竟像活了似的,顺着“王”字的笔画往下流,把金色的纹路染成了暗红色...

等老周赶到后台时,玉芙蓉已经瘫在地上,人事不省。那张霸王脸谱裂成了两半,“王”字的最后一横彻底断了,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棉絮——原来老周昨夜修脸谱时,故意在“王”字上留了个破绽,就怕玉芙蓉真把魂儿招来。可谁料她执意要演,硬生生把那道破绽扯大了...

后来,玉芙蓉再也没登过台。有人说她疯了,整日里披着霸王的大氅,在戏园子里转悠,见人就吼“天亡我也”;也有人说她死了,是被项羽的魂儿带走的。而老周呢?他把剩下的半块脸谱锁进了柜子最底层,从此再不接修脸谱的活儿。

有人问他:“周师傅,您后悔不?”

老周蹲在门槛上啃萝卜,萝卜汁顺着胡子往下滴:“后悔啥?我要是不贪那十两金子...(萝卜“咔”地断了)这世上就少一场祸。”

从此,戏窝子里再没人敢强求老周修脸谱。可每逢月黑风高的夜里,总有人瞧见老周的铺子里亮着灯,铜刻刀“咔咔”响,墨汁“咕嘟咕嘟”熬——那是他在给那些旧脸谱“补魂儿”呢。毕竟,戏是假的,可人心...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