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蜂王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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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那繁华的临安城百十来里地,有个名叫“杏花坞”的小村落。村里住着个姓陈的老汉,人都叫他陈老爹。这陈老爹一辈子没娶妻,也没儿女,平日里就靠着种几亩薄田和养几箱蜜蜂度日。要说这陈老爹,村里人提起他,都得竖起大拇指,说他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尤其是对他那几箱蜜蜂,更是好得没话说。
陈老爹养蜂,跟别人可不一样。别人取蜜,恨不得把蜂巢刮个底朝天,能多卖两文钱是一文。陈老爹却不是这样。每年开春,看着花儿们次第开放,蜜蜂们忙忙碌碌地飞进飞出,他就知道,该是蜜蜂们最辛苦的时候了。他每天起早贪黑,不是在田里侍弄庄稼,就是在蜂箱旁边转悠,看看蜜蜂们有没有吃饱,蜂箱里干不干燥,有没有生虫子。
他给蜜蜂们准备最好的“口粮”,什么槐花、枣花、油菜花,只要是开了的好花,他都小心翼翼地记着,生怕蜜蜂们采累了。采蜜的时候,更是手下留情。他有个规矩,每箱蜂,一年最多只能取一次蜜,而且只取蜂巢边上那层厚厚的、颜色最浅、甜度最高的“花蜜”,绝不动蜂巢深处那些颜色深、黏稠的“老蜜”,更别说碰那点金贵的蜂王浆了。他说:“蜜蜂们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多不容易。那点老蜜,留着过冬,它们自己吃;那点蜂王浆,是养蜂后的宝贝,可不能动。人啊,不能太贪心。”
村里人笑他傻,说:“老陈头,你这养蜂,跟供菩萨似的,能有多少进项?”陈老爹总是呵呵一笑,不与人争辩。他心里清楚,养蜂养的不是钱,是那份活物带来的生机和缘分。他喜欢听蜜蜂们嗡嗡的叫声,觉得那声音比什么音乐都动听;他喜欢看蜜蜂们带着花粉飞回来,觉得那小小的翅膀上,驮着的是整个春天的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老爹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满足。每年秋天,他都会留下一罐最好的蜂蜜,等到冬天冷了,坐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就着热茶喝一点,那甜丝丝、暖乎乎的感觉,能一直熨到心窝子里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怪病,村里人叫它“大疫”。这病来得邪乎,人一旦染上,先是发高烧,浑身疼得像散了架,接着就咳嗽不止,喘不上气来,没几天就没了气。村里人一个个吓得不行,闭门不出,街面上冷冷清清的。
这病也找上了陈老爹。起初他只是觉得浑身酸疼,以为是年纪大了,着了凉。可没过两天,他就发起高烧来,脸烧得通红,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说不出话来,连喘气都费劲。他知道自己怕是也染上了那怪病。
陈老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他想起来给蜜蜂们多准备点过冬的食料,可身子软得像摊泥,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心里又急又怕,念叨着:“我的那些小蜜蜂们,可别也遭了殃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老爹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他艰难地睁开眼,恍惚间,看到自己的那几箱蜂,静静地立在院子角落里,蜜蜂们还在飞进飞出,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心里一暖,又觉得好笑:“我这是昏了头了,蜜蜂哪会得人的病。”
正想着,他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进鼻子里。那香气,甜中带点酸,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草木清香,闻着就觉得心神一振。他使劲嗅了嗅,那香气似乎是从他的蜂箱里传来的。
陈老爹心里一动,使出全身的力气,喊来了住在隔壁的远房侄子小石头。小石头是他唯一的亲人,平日里也常来帮他干点活。小石头听到喊声,赶紧跑过来,看到陈老爹病成这样,吓得脸都白了,忙问:“叔,你怎么了?”
陈老爹指着那几箱蜂,有气无力地说:“石……石头,去……去看看……蜂箱里……是不是……有什么……怪味……”
小石头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跑到蜂箱旁边。他凑近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异常芬芳的气味。他好奇地打开一个蜂箱的盖子,往里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蜂巢的最深处,靠近蜂王所在的地方,有一团金红透明、散发着诱人光泽的液体,大约有半碗的样子。那液体周围,蜜蜂们围成了一个圈,它们不像平时那样忙忙碌碌,而是安静地趴在那里,仿佛在守护着什么。那奇异的香气,正是从这团液体里散发出来的。
小石头又惊又奇,赶紧跑回屋里,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陈老爹。陈老爹听到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挣扎着说:“那是……是蜜蜂们……给我……酿的……”
小石头不解:“酿的?酿什么?”
陈老爹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对它们……好,它们……也对我……好。我病了……它们……在想办法……救我……”
小石头半信半疑,但看着叔公那企盼的眼神,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用个小木勺,从蜂箱里舀出了那团金红的液体。
那液体入手温温的,不凉,也不烫,手感黏稠而细腻。小石头端到陈老爹嘴边,陈老爹闭上眼睛,慢慢喝了下去。
一入口,那味道瞬间就让他精神一振。那味道,比他喝过的任何蜂蜜都要醇厚,甜而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花粉和某种不知名花朵混合的清香,喝下去之后,喉咙里、胃里都暖暖的,一直暖到心口,连那股子病恹恹的劲儿,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陈老爹喝了那液体,感觉身子轻快了许多。没过几天,他的烧退了,咳嗽也好了,人渐渐恢复了精神。村里人听说后,都啧啧称奇,说陈老爹这是遇上了神仙帮忙。
陈老爹自己心里清楚,这哪是神仙帮忙,这是他那些小蜜蜂们报恩来了。他康复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的蜂群。那些蜜蜂们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围着他飞舞,发出嗡嗡的、似乎带着欢庆的声音。
陈老爹想再看看那奇特的液体是怎么酿成的,想学一学这个方法。可他仔细观察了许久,把蜂巢翻了个遍,也没再找到类似的痕迹。他又试着改变取蜜的方式,有时候多留点老蜜,有时候少留点,甚至试着不去动那些老蜜,但无论他怎么做,蜜蜂们都不再酿出那种金红的液体了。
他问小石头:“石头,你确定你没弄错地方?”
小石头肯定地说:“叔,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蜂王旁边,最深的地方。我那时候还以为是蜂王拉的什么东西呢。”
陈老爹叹了口气,明白了。这东西,不是靠什么方法能学来的,它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那就是当养蜂人真正把蜜蜂当成伙伴,用一颗至诚仁爱的心去对待它们的时候,它们才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回报这份情谊。这,就是所谓的“蜂王醴”,是蜜蜂们送给最值得尊敬的主人的一份无价之礼。
从那以后,陈老爹更加用心地照顾他的蜜蜂。他依然遵守着自己的规矩,每年只取一次蜜,而且只取最外面那一层。他甚至不再称它们为“蜂群”,而是叫它们“我的小邻居们”。
而那坛子喝剩下的、装过“蜂王醴”的小罐子,陈老爹一直珍藏着。他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摸摸那罐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那股奇异的、温暖的香气。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是技巧学不来的。它来自于最朴素的真诚,来自于人与自然之间那份微妙的、难以言说的情分。
后来,陈老爹活到了八十多岁,身体硬朗得很,村里人都说他是被蜜蜂们“喂”出来的。而关于“蜂王醴”的故事,也一代代地在杏花坞流传下来,提醒着人们,无论对待什么生灵,都要心存仁爱,因为,你给予的善意,总有一天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你身边。而有时候,换个角度看问题,光明与阴影并存,温暖与守护同在,这或许就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