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拾骨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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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嘉靖年间,江湖上有个名不见经传的行脚僧,法号“净尘”。他既不挂单寺庙,也不化缘讲经,终日背着一个破旧的草席和一把铁铲,独自走遍山野荒郊。
净尘僧有个古怪的本事——无论多偏僻的荒地,只要他走过,就能一眼认出埋在地下的骸骨。有时是风吹草低露出的指骨,有时是雨后冲刷出的头盖骨,甚至深埋土中的尸骸,他也能凭着直觉精准找到。更奇的是,每当他将骸骨收殓,用草席裹好,找个向阳的山坡安葬后,当晚必定会做一场梦,梦中清晰地见到这具骸骨生前的模样、经历,以及未了的心愿。
无人知晓净尘僧为何有此能力,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记得自己从小在寺庙长大,师父圆寂前只留下一句话:“你天生该做这件事,莫要问缘由。”于是,他便背着草席和铁铲,踏上了这条拾骨的路。
这一日,净尘僧行至山西境内的一片乱葬岗。这里曾是古战场,荒草丛生,白骨遍地。他刚走进岗子,便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当下蹲下身,用铁铲轻轻拨开浮土,果然挖出一具残缺的尸骸——只剩半截身子和一只枯手,指骨还紧扣着一块破布。
净尘僧将骸骨小心收殓,找了处干净的山坡埋了。是夜,他在山神庙借宿,果然梦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满脸血污,跪在他面前哭道:“大师,我叫赵三,本是个贩货的脚夫,十年前被乱军所杀,尸骨无存。我死前攥着这半块布,是我娘亲手缝的,只想求人帮我带回家……”
净尘僧惊醒,发现怀中竟真多了一块破布,针脚歪斜,像是妇人所缝。他二话不说,收拾行装直奔赵三梦中提到的家乡——山东临清县。几经打听,果然找到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妇人,正是赵三的母亲。老妇摸着破布,嚎啕大哭:“儿啊……娘等你十年了!”
净尘僧默默叩首,转身离去。他走后,老妇忽觉眼前一亮,竟重见光明。乡邻皆称奇,却无人知晓是净尘僧拾骨一场,替亡魂了却了这桩执念。
又一日,净尘僧行至江南水乡,在一座废弃的寺庙外发现几具白骨。他掘土收殓时,发现其中一具骸骨的手指骨节粗大,像是习武之人。当晚,他梦见一个身披盔甲的将军,面色凝重:“我乃岳家军旧将,战死后尸骨被弃,魂魄不得安息。将军遗愿未了,只求骸骨归葬岳王庙……”
净尘僧依梦所言,将骸骨背负千里,送至杭州岳王庙。庙祝见有人送来无名尸骨,正要拒绝,忽见净尘僧将骸骨轻轻放在岳飞像前,那骸骨竟自行嵌入神龛下的空隙,严丝合缝。当晚,庙中烛火通明,似有千军万马无声叩拜。
此类奇事数不胜数。净尘僧走遍大江南北,拾过的骸骨不计其数。有人见他收殓白骨时,必先合十诵经,再将草席裹好的尸骨埋在向阳处,从不留名。更奇的是,凡经他安葬的亡魂,家中往往会有异象——或是久病之人突然痊愈,或是失踪多年的亲人托梦报平安。
江湖上渐渐有了传闻,说净尘僧是“地藏菩萨座下拾骨人”,专为冤魂引路。更有富商巨贾派人暗中跟随,想求他收殓先人骸骨,却被他一一拒绝。他只收无主之骨,从不为钱财改道。
这一日,净尘僧行至陕西终南山,忽觉心口剧痛,眼前发黑。他踉跄着扶住一棵古松,竟咳出一口黑血。他苦笑一声——这些年拾骨无数,怨气侵体,怕是自己的阳寿将尽了。
正自叹息,忽觉脚下土层松动。他低头一看,竟露出一截白骨。净尘僧强撑着挖开浮土,发现是一具女骸,头骨上有道深深的剑痕。当晚,他梦见一个红衣女子,眉目如画,却满面血污:“大师,我乃前朝公主,死于叛军之手。我死后魂魄被囚在这山中,若大师能将我的尸骨带出此地,葬于皇陵旧址,我愿以一生执念相报……”
净尘僧惊醒,发现手中多了一枚玉簪——正是梦中女子发间之物。他挣扎着背起女骸,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山路陡峭,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在一处悬崖边力竭倒下。
恍惚间,他看见无数白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围绕着他深深叩拜。那红衣女子站在最前方,嘴角含笑,向他深深一礼。净尘僧长舒一口气,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次日,山民发现净尘僧的遗体靠坐在树下,草席上整齐地裹着一具女骸,而他的面容,竟比生前更加安详。更奇的是,此后终南山再无冤魂作祟,百姓都说,是净尘僧最后这一桩功德,彻底化解了山中怨气。
有人说,净尘僧死后成了真正的菩萨。也有人说,他不过是轮回中一个执着的行者,替那些无处安放的亡魂,找到了最后的归宿。
而那片他走过的荒野,从此再无白骨暴露于野。每当风吹过草原,仿佛还能听见一声轻叹——那是净尘僧的声音,也是无数亡魂终于安息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