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茶马鬼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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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北凤冈多山,云雾常年绕着茶尖转,山间那条茶马道走了几百年,最吓人的要数青崖坡那段——本地人都叫它“鬼驿”。说是驿,其实就一间塌了半边的茶亭,亭柱上刻着半阙模糊的《茶经》,听说夜里常能听见铜铃响,还飘着烤茶的香气,却从来没人见过煮茶的人。
康熙五十二年秋,陈十三挑着两筐新采的锌硒茶,跟着马帮往四川走。他才十七,是第一次跟帮,满脑子都是赚了钱就回家给娘治病的念头,哪顾得上马帮里老周头“过青崖坡别回头”的叮嘱。
走到鬼驿时,天已经擦黑了。铅灰色的云压得低,风裹着山雾往衣领里钻,茶亭的破瓦在风里“吱呀”响,像有人在磨牙。马帮头李老栓喊了声“歇脚”,伙计们纷纷卸马,只有陈十三盯着茶亭发愣——亭子里竟亮着点昏黄的光,还飘来股烤得焦香的茶味。
“十三,别瞅了!”老周头拽了他一把,满是皱纹的脸绷得紧,“那是‘鬼茶’,喝了要勾魂的!”
陈十三咽了口唾沫,刚要收回目光,就听见亭子里传来清脆的铜铃声,叮铃,叮铃,像系在姑娘袖口的银铃。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这回看清楚了:亭柱旁坐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梳着双丫髻,手里正转着个烤茶的砂罐,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白得像山间的野百合。
“姑娘,天黑了,你一个人在这?”陈十三嘴比脑子快,话一出口就被老周头捂住了嘴。
那姑娘却抬了头,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等个送茶的人。”她声音软,像泡开的春茶,“你们的茶,闻着是凤冈的锌硒茶?”
李老栓脸色骤变,抄起身边的赶马鞭:“哪来的丫头片子,在这装神弄鬼!”
姑娘没怕,反而提起砂罐站起来,走到陈十三跟前。她身上没有山雾的湿冷,倒带着股暖烘烘的茶气:“我叫阿茶,就住这茶亭后。你们要是不嫌弃,我煮碗烤茶给你们暖暖身子,山路滑,夜里走不得。”
马帮的人都僵着,没人敢动。陈十三却看见阿茶的鞋尖沾着泥,裤脚还挂着片茶树叶——哪有鬼魂会沾泥?他心一横,把挑子往地上一放:“我喝!”
阿茶笑了,转身回亭子里煮茶。砂罐在火上烤得发红,她抓了把茶叶丢进去,“滋啦”一声,茶香瞬间漫开,比陈十三家里炒的茶还要香。不一会儿,她端来一碗琥珀色的茶,递到陈十三手里:“小心烫。”
陈十三吹了吹,抿了一口。先是焦香,接着是回甘,最后竟有股淡淡的甜,像山里的野蜂蜜。他刚想再喝,就听见老周头喊:“十三!你看她的手!”
陈十三低头一看,阿茶的手正搭在茶亭的柱子上,指尖竟半透明,能看见后面的木纹!他吓得手一抖,茶碗“哐当”摔在地上,碎瓷溅了一地。
“你怕了?”阿茶的声音沉了下来,方才的温柔全没了,眼尾的红慢慢晕开,“我又不会害你。”
李老栓已经抽出了腰刀,马帮的人也都抄起了家伙:“果然是鬼!兄弟们,抄家伙!”
“别碰她!”陈十三突然喊了一声。他想起临行前,娘给他塞的那本旧书,里面写着凤冈的旧事——三十年前,青崖坡发过一场山洪,有个叫阿茶的姑娘,为了救一队被困的茶商,抱着茶叶引开了泥石流,最后连人带茶都埋在了茶亭下。
“你是三十年前的阿茶姑娘?”陈十三声音发颤。
阿茶愣了愣,眼尾的红慢慢退了,又变回了那个软乎乎的姑娘模样:“你怎么知道?”
“我娘说过你的事。”陈十三往前走了一步,“你是不是一直在等当年你救的那些茶商?”
阿茶低下头,手指捻着衣角,声音轻得像雾:“他们说过,会回来给我带最好的茶种。我等了三十年,只等来过三个过路人,都怕我是鬼,没敢跟我说话。”
风更冷了,马帮的人都放下了家伙。老周头叹了口气:“造孽啊,姑娘是个好人,我们错怪你了。”
那天夜里,阿茶给马帮的人都煮了烤茶。她坐在火边,讲她小时候跟着爹种茶的事,讲她第一次采春茶时被茶刺扎了手,讲她救的那些茶商里,有个白胡子老头还跟她约好,要教她做最好的紧压茶。
“他们是不是忘了?”阿茶问,火光映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又像含着泪。
陈十三心里发酸,从挑子里拿出一小包茶种:“这是我家最金贵的‘明前雀舌’种,你要是不嫌弃,就种在茶亭后吧。等明年春天,我再来给你送新茶。”
阿茶接过茶种,指尖轻轻碰了碰陈十三的手,凉丝丝的,却不吓人。她把茶种小心地收进怀里:“好,我等你。”
第二天天亮,马帮要走了。阿茶站在茶亭前,手里拿着个铜铃,递给陈十三:“这个你带着,下次来的时候摇一摇,我就知道是你了。”
陈十三接过铜铃,叮铃一响,阿茶的身影就慢慢淡了,像被晨雾裹住,最后只剩茶亭柱子上那半阙《茶经》,还有地上那摊没干的茶渍。
往后的十年,陈十三每年秋天都会来青崖坡。他带过最好的茶种,带过城里买的花布,还带过他娘做的糯米糕。阿茶每次都在茶亭里等他,煮着烤茶,听他讲外面的事——讲他开了自己的茶铺,讲他娶了媳妇,讲他有了个女儿,名字叫“念茶”。
“念茶,念茶,是念着阿茶姑娘吗?”阿茶笑着问,眼里的光比以前亮多了。
“是。”陈十三点头,“我想让她知道,凤冈有个最好的姑娘,用命护着茶商,护着这条茶马道。”
康熙六十二年,陈十三带着念茶来的时候,却没看见阿茶。茶亭里的火灭了,砂罐放在地上,里面还剩半罐没煮的茶叶。陈十三心里慌,摇着铜铃喊:“阿茶!阿茶!”
喊了半天,才听见一阵轻风吹过,茶亭后那片他当年种下的茶丛,突然开出了白色的小花。花瓣飘到陈十三手里,凉丝丝的,像阿茶的指尖。
“十三哥,我不等了。”阿茶的声音从风里传来,软乎乎的,带着笑,“昨天夜里,有个白胡子老头路过,说他就是当年我救的茶商,他来给我送茶种了。我要跟他去种茶了,以后不能给你煮烤茶了。”
“阿茶!”陈十三眼眶红了,“你要去哪?”
“去山那边,有好多好多的茶园。”风里的声音越来越轻,“十三哥,谢谢你陪了我十年。以后要是有人走夜路害怕,你就跟他们说,青崖坡的阿茶姑娘,会给他们煮烤茶的。”
风停了,茶丛上的白花也谢了。陈十三抱着念茶,站在茶亭里,手里还攥着那个铜铃,叮铃一响,只有山雾在绕。
后来,陈十三把阿茶的事告诉了所有走茶马道的人。再有人路过青崖坡,夜里听见铜铃声,闻到烤茶香,不但不害怕,还会对着茶亭喊一声:“阿茶姑娘,给碗烤茶暖暖身子呗!”
有时候,风里会飘来一声软乎乎的“好嘞”,接着就有一碗温热的烤茶放在茶亭石桌上,琥珀色的茶汤,带着焦香和回甘,跟陈十三当年喝的一模一样。
再后来,青崖坡的茶亭被重新修了,柱子上刻满了《茶经》,还立了块石碑,上面写着“阿茶姑娘之位”。来往的茶商路过,都会给石碑上供一碗新茶,再讲段阿茶的故事。
没人再叫青崖坡“鬼驿”了,都叫它“茶驿”。孩子们跟着大人来送茶,会趴在石碑上问:“娘,阿茶姑姑真的在山那边种茶吗?”
大人们总会笑着点头:“是啊,她种的茶,是凤冈最好的茶。”
风过茶丛,叮铃的铜铃声又响了,像是阿茶姑娘在应着:“是啊,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