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裘烬生纹(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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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坡地的秧苗吸饱了“朱雀织雨”引来的清流,在暮春的暖阳下舒展腰肢,新绿连成了片。水车竹架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齿轮咬合的“咔哒”声与水流奔涌的“哗哗”声交织,成了孤城废墟上最动听的韵律。空气里混杂着湿润的泥土腥气、新叶的清气,还有朱嬷嬷那点顽强透出锅灶的豆豉味,给这片初生的绿意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白宸站在坡地高处,指尖捻起一撮田埂上新翻的泥土。土色深褐,细碎湿润,带着微凉的潮意。他目光扫过这片生机盎然的坡地,眉头却并未舒展。叶承云拨弄着算盘,第三指习惯性地翘着,忧色写在脸上:“世子,秧苗是活了,可…虫害也起了。坡下几块田里,嫩叶被啃得全是窟窿眼,老农说是土蚕作祟,再这么下去,怕是等不到抽穗。”
虫害。白宸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泥土里划过一道浅痕,现代植保知识在脑中翻涌,却受限于这匮乏的时代。草木灰防虫是古法,但寻常草木灰效力有限,且城中焚烧的多是些湿柴杂草,灰烬松散,难敷大用。他需要更强效、更易附着在稻种上的“盔甲”。
就在这时,一阵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悄然拂过,驱散了泥土的腥气。萧明凰裹着那件永远纤尘不染的雪狐裘,踏着田埂款款而来。夕阳的金辉落在狐裘上,金线暗绣的西秦密文流淌着神秘的光泽。她身后跟着小丫鬟云岫,裙摆绣着的毒蛾在光影里似在翕动翅膀。
“世子可是在为虫害忧心?”萧明凰的声音柔媚依旧,目光却落在叶承云算盘旁几小堆颜色深浅不一的草木灰上。她伸出染着嫣红丹蔻的指尖,轻轻捻起一小撮灰烬,灰粉沾上莹白的指腹,如同素绢落墨,分外刺目。“寻常草木灰,松散易散,难附稻种,防虫之效十不存一。”
白宸目光微凝:“公主有何良策?”
萧明凰眼波流转,朱唇勾起一抹浅笑,指尖的灰烬簌簌落下:“良策不敢当。不过妾身幼时在故国宫中,曾见老宫人用特制的‘辟邪灰’混入名贵花种,以驱虫蚁,护其萌芽。此灰需以…至洁至韧之物焚烧所得,灰烬细腻粘稠,遇水不散,裹于种外,如同金甲。” 她说话间,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自己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
至洁至韧之物?白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纯净无瑕的雪狐裘上。狐裘在夕阳下流淌着柔和的珠光,每一根毛尖都仿佛凝聚着月华。
萧明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珍若性命的狐裘。夕阳的金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是故国的华贵记忆,是飘零的孤寂,抑或是更深沉的算计?无人能窥。再抬眼时,她眸中已是一片柔媚的决然:“区区一件死物,若能护得这一坡青苗,护得满城生民口粮,也算全了它‘至洁’之名。” 话音未落,她双手已抓住狐裘两侧襟口,猛地用力向外一扯!
“撕啦——!”
令人心颤的裂帛之声响彻寂静的坡地!那件象征着她西秦公主最后荣光与隐秘力量的雪狐裘,竟被她亲手从肩头撕裂、拽下!纯净如雪的裘皮在夕阳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弧线,重重落在田埂的泥土上,瞬间沾染了深褐的泥渍!金线绣成的密文在尘埃中黯淡。
“公主!”云岫失声惊呼,小脸煞白。
叶承云拨弄算盘的手也僵住了,算珠发出一声杂乱的“噼啪”。
萧明凰却恍若未觉。她只穿着内里的素白襦裙,立在暮春微凉的晚风中,身形显得单薄了许多。雪白的脸颊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道细长的、如同墨痕的灰黑色污迹——那是刚才撕扯狐裘时,被裘上金线边缘的织料磨蹭所致。她也不去擦拭,任由那点污痕衬得她容颜愈发妖异。她弯腰,亲手捧起那件沾满泥土的雪狐裘,如同捧着一件祭品,走向田埂旁刚刚燃起的、用来焚烧杂草的篝火堆。
火焰贪婪地舔舐上纯净的狐裘。昂贵的皮毛在烈火中迅速卷曲、焦黑,发出“滋滋”的声响和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蛋白质焦糊与松木燃烧的复杂气味。金线在高温中熔断,那些神秘的西秦密文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乌有。火光映照着萧明凰沉静的侧脸,那点灰黑的污迹在跃动的光影里如同某种古老的图腾。
朱嬷嬷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她围着那口熬煮防虫药水的大铁锅,围裙上浓烈的豆豉味混合着锅里刺鼻的苦艾和菖蒲气息。她看着火中焚烧的狐裘,咂咂嘴,粗哑的嗓音带着市井的实在:“哎哟,这好皮子烧了可惜哟…不过老话说,贵物压邪气,烧成灰定是顶顶好的辟邪药!”她一边嘀咕,一边麻利地用长柄铁勺搅动着锅里翻滚的深绿色药汁,热气蒸腾。
狐裘在烈焰中彻底化为了一小堆颜色奇异、质地细腻的灰烬。那灰烬并非纯白,而是泛着一种极淡的银灰色光泽,颗粒极其细腻,如同最上等的珍珠粉,且带着一种奇特的粘性。
萧明凰用一根长木棍将灰烬拨到一片干净的石板上冷却。晚风吹拂她素白的衣袖,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袖口内缘,金线绣成的繁复密文边缘,极其巧妙地穿插着几组细微却规律的符号——那并非文字,而是一种代表轮作次序的古老标记,如同微缩的田亩图谱(呼应伏笔)!她俯身,不顾灰烬余温灼人,伸出沾着黑灰的手,小心地将银灰色狐裘灰与旁边几堆普通的草木灰混合、搅拌。动作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指尖被灰烬的高温烫得微微发红,她也恍若未觉。
“取稻种来。”她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叶承云立刻将一袋颗粒饱满的稻种提了过来。
萧明凰舀起一瓢朱嬷嬷熬好的、尚有余温的深绿色防虫药汁,缓缓浇在混合好的灰堆上。药汁与银灰色的狐裘灰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腾起一股带着药草清苦和奇异焦香的雾气。她双手插入温热的灰泥中,用力揉搓、搅拌!药汁、草木灰、狐裘灰在她莹白却沾满黑灰的指间翻滚、融合,渐渐成为一种粘稠均匀、颜色深灰、散发着奇异气息的泥浆!
“快!趁热裹种!”她抬起头,脸上沾着几道灰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
周围的农妇和半大小子们立刻围拢上来,学着萧明凰的样子,抓起一把把饱满的稻种,埋入那温热粘稠的灰泥浆中,双手揉搓,让每一粒稻种都均匀地裹上一层深灰色的“盔甲”。粘稠的灰泥完美地附着在稻种表面,遇风迅速变干,形成一层坚硬光滑的保护壳。
“这灰壳子真结实!跟上了釉似的!”一个老农惊喜地摩挲着手中裹了灰的稻种,啧啧称奇。
“闻着还有股子…说不出的贵气药香,虫子定不敢靠近!”朱嬷嬷凑近嗅了嗅,肯定地点头,顺手将搅拌灰浆的大铁勺在围裙上擦了擦,留下新的油渍。
白宸拾起一粒裹好灰的稻种。入手微沉,灰壳坚硬光滑,确实比寻常草木灰处理过的种子更胜一筹。他看向萧明凰,她正用沾满灰泥的手背,随意地抹去脸颊上那点蹭到的黑灰,雪腮上顿时又添一道污痕,素白的襦裙袖口和下摆也沾满了泥灰,早已不复往日不染尘埃的仙子模样。
“公主此法,解了燃眉之急。白宸代满城百姓,谢过公主。”白宸拱手,语气郑重。
萧明凰动作微顿,染着灰的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拂过耳后红痣,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世子言重了。妾身亦是城中一份子,岂能坐视秧苗遭殃?只盼这‘金甲’护得稻种无恙,秋日得个丰收罢了。” 她话语诚挚,姿态谦和,仿佛刚才那撕裂狐裘的决绝从未发生。
裹了“金甲”的稻种被迅速播撒进坡下几块虫害初显的田里。农人们赤脚踏入微凉的泥水,小心地将一粒粒深灰色的种子按入泥中。夕阳沉入远山,最后一缕余晖将田埂上那堆焚烧狐裘的灰烬余痕染成暗淡的金红。
夜色渐浓。白宸回到临时居所,那是一间勉强清理出来的侯府旧屋。油灯如豆,映照着桌案上摊开的城防图和农事簿册。他揉了揉眉心,指尖残留着泥土的微凉。门帘轻响,朱嬷嬷端着一个粗陶碗进来,碗里是刚熬好的菜粥,热气腾腾,散发着新粟米的清香和熟悉的豆豉味。
“世子,趁热用些。老奴特意多撒了点胡椒,驱驱湿气。”朱嬷嬷将碗放下,粗粝的指关节在围裙上蹭了蹭。
“有劳嬷嬷。”白宸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舀起一勺,粥里混着切碎的野菜,还有几粒格外饱满、裹着深灰色硬壳的稻种——那是播种时特意留下做种的。他吹了吹热气,正要送入口中,动作却猛地顿住!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那粒被煮得微微涨开的灰色稻种硬壳上,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天然纹路的金色线条,正随着热气的蒸腾,若隐若现!那线条的走势…竟与白日里萧明凰素白襦衣袖口内缘、金线绣成的轮作周期符号,有几分神似!
白宸的心猛地一跳!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粒稻种从粥里挑出,放在掌心细看。灰壳被粥水泡软,那几道金线纹路更加清晰,蜿蜒盘绕,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这绝非偶然!狐裘灰烬中的金线成分,在焚烧和混合后,竟能以如此隐晦的方式重现?这是她留下的标记?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西秦秘法?
萧明凰捧着灰烬时专注的脸庞,撕扯狐裘时决绝的背影,袖口隐秘的轮作符号,还有此刻稻种上浮现的金线纹路…一幕幕在脑中交织。这个女人,献出至宝是真,但其中蕴含的深意,恐怕远非“助农桑”这般简单。那金线纹路是福是祸?是护佑,还是缠绕在稻根之上、无形的锁链?
他将那粒带着金纹的稻种紧紧攥入掌心,坚硬的灰壳硌着皮肉。他低头,喝下碗中温热的粥,新米的甘甜在口中化开,却压不住心底升起的寒意与更深的警惕。窗外,城西坡地新播的稻种正沉睡在湿润的泥土中,裹着那层神秘的“金甲”,静待破土。而更深的夜色里,焚烧狐裘的灰烬堆旁,一点幽绿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在余烬中一闪而逝,旋即没入泥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