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荷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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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木桌上的图纸越来越厚,被铅笔、彩笔甚至林知知一时兴起画的简笔涂鸦填满。那些关于植物森林、云朵沙发、星点灯光的梦想,被陆远用专业的线条和结构图一一拆解、规划,有些落地生根,有些则被残酷的现实(主要是预算和承重墙)暂时搁置,变成了图纸边缘小小的“待定”标记。

“建造基金”的数字缓慢而顽强地增长着。林知知接到的翻译兼职不算稳定,收入微薄。她开始留意一切能省下钱的方法:自带午餐,步行代替短途公交,甚至学会了在旧衣市场淘换质量尚可的衣物。每一分钱投入“建造基金”时,她不再有过去那种对“首付”的狂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她知道,这代表着离图纸上某个小小的梦想符号,又近了一点点。

毛坯房里的“家具”也在缓慢增加。露营椅旁边,多了一个用废弃木托盘改造的简易书架。陆远从工作室搬来一些不用的旧书和杂志,林知知则把她那些关于室内设计、植物养护的书也塞了进去。书架上还放着她淘来的几个粗陶小花盆,里面顽强地生长着几株从路边掐回来的太阳花枝条,在窗洞洒进的阳光里舒展着嫩叶。这是她“植物森林”计划的微小开端。

然而,生活的重压并未消失。连续几次面试失败后,林知知再次收到一封冰冷的拒信邮件。她坐在硬邦邦的露营椅上,盯着手机屏幕,努力想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手指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翻涌。失业的焦虑像潮水,总在不经意间涨上来,试图淹没她刚刚在毛坯房里建立的那点脆弱的立足点。

她放下手机,站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窗洞口宣泄,而是沉默地拿起靠在墙角的一把旧扫帚——也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她开始用力地清扫脚下的水泥地面。动作很大,带着点发泄的意味,扫帚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格外刺耳。灰尘被她粗暴地扬起,在窗洞透进的光柱里狂乱地飞舞。

陆远坐在桌子对面,正对着电脑屏幕修改一张结构图。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制止她。只是在她扫到他脚边时,默默地把脚挪开,给她腾出空间。键盘敲击声和扫帚刺啦声,在寂静的毛坯房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合奏。

扫了许久,直到手臂发酸,灰尘在墙角堆成一小撮。林知知停下动作,拄着扫帚,胸口起伏,低着头大口喘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眼角一点没忍住的湿意,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点深色。

“扫不干净的。”陆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她。台灯的光晕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的平静,“这水泥地,永远会有灰。”

林知知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戳破的狼狈和倔强:“我知道!我只是……”她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种想要控制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

陆远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他没有去碰她,只是弯腰,从她紧握的扫帚柄上,轻轻取下那把磨损严重的扫帚头。然后,他走到那堆被她扫到墙角的灰尘前,蹲下身。

林知知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陆远伸出手指,不是去拂开灰尘,而是……在厚厚的积灰上,开始画线。他的手指很稳,像握着无形的刻刀。粗糙的指腹划过灰尘,留下清晰的痕迹。一条,两条,纵横交错……很快,一个简单的、比例精确的方形轮廓出现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这是什么?”林知知忍不住问,声音还带着鼻音。

“客厅。”陆远头也不抬,继续用手指勾勒着,“这里是沙发区,”他在方形一端画出几个小方块,“这里是电视墙,”他又在对面画了一条线,“这里是通往餐厅的动线……”他一边画,一边简洁地解释着,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他画的不是灰尘,而是最精准的施工图。

林知知愣住了,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灰尘在他指尖下不再是令人烦躁的污物,而变成了一种奇特的画布,承载着他脑海中的蓝图。

“你看,”陆远画完了,指着地上的“灰尘户型图”,“灰还在,但它不影响我们规划空间,不影响我们想象未来这里的样子。它甚至能帮我们看清楚,哪里需要插座,哪里需要灯光。”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林知知,“失业的灰,就像这地上的灰,扫是扫不干净的。它就在那儿。我们能做的,是别让它迷了眼,别让它盖住了我们真正要做的事——把心里的图,一点一点,在现实中画出来。”

他走到墙边,那里堆放着一些陆远从工作室带来的零碎建材样品和工具。他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小桶白色的墙面腻子粉和一个旧塑料桶。“既然有力气,”他把桶和粉递给林知知,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挑战意味的弧度,“不如干点更有建设性的?去接点水,和泥。”

林知知看着他递来的东西,又低头看看地上那个“灰尘客厅”,再看看陆远眼中那抹熟悉的、属于建筑师的热忱光芒。她胸口的憋闷和无力感,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个口子。是啊,扫灰有什么用?把力气用在能留下痕迹的地方!

她没有说话,接过桶和粉,转身走向毛坯房里那个简陋的、只有一个水龙头的水泥洗手池。哗哗的水声响起。她挽起袖子,开始笨拙地将腻子粉倒入塑料桶,再加水,用一根木棍用力搅拌。白色的粉末飞扬起来,沾在她的头发、脸颊和工装外套上。她搅得很用力,像是在跟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陆远重新坐回桌边,继续敲击键盘,但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她。看着她笨拙却异常认真的动作,看着她脸上沾着白灰却不再绝望的神情,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

林知知终于把腻子粉搅成了均匀粘稠的膏状。她费力地提着沉甸甸的桶,走到一面相对平整的水泥墙前——那是她之前规划“植物森林”角落旁边的一面墙。她拿起一把旧刮刀,学着工地上看过的样子,挖起一团腻子,用力地、歪歪扭扭地抹上冰冷粗糙的墙面。

第一下,腻子糊成一团,像块难看的补丁。

第二下,稍微顺滑了一些,但边缘毛糙。

第三下,她找到了点感觉,手臂用力均匀了一些,刮出一道相对平整的白色痕迹。

冰凉的腻子触感,刮刀摩擦墙面的沙沙声,还有那一点点在粗糙墙面上“创造”出平滑区域的微小成就感……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翻腾的焦虑。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白色的腻子灰,在她脸上画出几道滑稽的痕迹。她不在乎。她专注地对付着眼前这面墙,一点点地覆盖掉水泥原始的粗粝,仿佛也在覆盖掉心底的某些裂痕。

陆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也拿了一把刮刀。他没有指导,也没有评价,只是在她旁边,选了一小块区域,也默默地开始刮腻子。他的动作显然专业得多,均匀、平整,效率也高。

两人并排站着,背对着那张承载着梦想蓝图的旧木桌,面对着冰冷粗粝的水泥墙。刮刀摩擦墙面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毛坯房里形成一种单调却充满力量的节奏。白色的腻子一点点覆盖着灰色的水泥,像初雪覆盖荒原。

汗水浸透了林知知的鬓发,手臂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她停下来喘口气,侧头看向陆远。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专注而沉静,额头上也沁着细密的汗珠,白色的腻子灰沾在他浓黑的眉毛上。

“喂,”林知知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劳作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你说,等这面墙刮好了,我们是不是该给它画点什么?”

陆远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她,挑了挑眉:“画什么?”

林知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子,她指了指墙角那几盆迎着阳光的太阳花:“画一片森林?或者……就画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陆远看着她脸上混合着汗水、灰尘和白色腻子的“狼狈”笑容,那笑容里却有着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光彩。他嘴角上扬,也沾染了那抹亮色:“好。就画一棵树。扎根在水泥地里的那种。”

沙沙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林知知下刀似乎更有力了。她知道,这面被腻子覆盖的墙,将来会承载一棵“扎根在水泥地里”的大树。而她的生活,也正像这刮腻子的过程,艰难、粗粝,甚至丑陋,却正一点一点,努力覆盖掉过去的荒芜,为未来涂抹上新的、充满可能的底色。脚下的灰尘依旧存在,但她的目光,已经牢牢地锁定了前方那面正在被改变的白墙。

那面被腻子覆盖的白墙,最终没有立刻变成森林或大树。生活似乎更偏爱循序渐进。林知知在陆远的指导下,笨拙却认真地用砂纸打磨着干透的腻子层。白色的粉尘簌簌落下,沾满了她的头发、眉毛和工装外套,让她像个刚从面缸里钻出来的雪人。陆远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专注于指导她感受砂纸划过墙面时那种由粗糙变得细腻平滑的微妙触感。

“感觉出来了吗?”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背,带着她的力道在墙面上移动,“不是用力压,是靠砂纸本身的颗粒去磨。感觉到阻力变小,声音变细,就差不多了。”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气息拂过她沾满白灰的鬓角,带来一丝微痒。

林知知屏住呼吸,努力感受着手下的变化。起初是砂纸摩擦腻子的粗粝感,伴随着刺耳的沙沙声。渐渐地,随着一遍遍打磨,那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阻力也变小了,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再是明显的颗粒,而是一种温润的平滑。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仿佛她亲手抚平了时光的褶皱。

“嗯!”她用力点头,鼻尖蹭上一点白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像摸到一块很好的玉石!”

陆远低笑出声,松开了手:“行,有感觉了就好。记住这感觉,后面还有好多墙等着你呢。”他指了指周围依旧粗粝的水泥墙壁,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也带着对未来的笃定。

打磨后的墙面,显露出一种均匀的、哑光的白色。虽然离最终的效果还很远,但站在那面墙前,看着它与旁边原始水泥墙形成的鲜明对比,林知知心底那点新生的骄傲感,像墙角那几株太阳花一样,迎着窗洞透进的阳光,悄然舒展。这是她亲手参与“建造”的第一块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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