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巴士车上的回忆(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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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着细沙拍打着供热站的铁门,发出 “呜呜” 的呜咽。鞠大姐裹着褪色的蓝头巾,哈着白气搓着手来找我:“听说你们城里人都睡床,可俺们庄稼人啊,离不了热乎的大炕。”
她望向远处自家低矮的土坯房,眼神里满是向往,“要是能有个结结实实的水泥炕,冬天抱着外孙在上面打滚,该多舒坦。”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扫过厂区角落堆积如山的废弃沙石。那些沙粒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石子棱角分明,被岁月磨去了尖锐,静静地等待着发挥余热。
“大姐,厂里正好有不要的沙和石子,您去买点钢筋和水泥,咱们给炕面打预制板!”
鞠大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寒夜里燃起的两簇火苗,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手,连声道谢,掌心的温度透过工装布料,烫得人心里发暖。
筹备材料的那几天,厂区里热闹非凡。铲车轰鸣着将沙石装上拖拉机,扬起的沙尘在阳光里翻涌,仿佛金色的雾霭。
鞠大姐蹲在地上,仔细地挑选钢筋,铁锈蹭得她指甲缝里全是红棕色,她却浑然不觉,嘴里念叨着:“粗点好,粗点结实。”
五袋水泥堆放在院子角落,纸袋上印着斑驳的商标,被潮气洇出深色的纹路,像极了岁月的掌纹。
打预制板的那天,天还没亮透。我们几个同事挽起袖子,在空地上支起木模板。铁锹铲沙的 “沙沙” 声、搅拌水泥的 “哗哗” 声,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成曲。
鞠大姐戴着白线手套,佝偻着背将钢筋一根根绑扎成网格,铁丝在她指间穿梭,像是在编织细密的希望。
“小心别扎着手!” 我接过她递来的钢筋时,瞥见她虎口处新添的血痕,她却笑着摆摆手:“不碍事,想着外孙能在炕上蹦跶,这点疼算啥!”
水泥浆浇进模板的瞬间,浓稠的灰色液体缓缓漫过钢筋网格,散发出刺鼻的石灰味。我们拿着振捣棒来回搅动,起泡 “咕嘟咕嘟” 往上冒,溅起的水泥点子落在脸上,凉飕飕的。
鞠大姐蹲在一旁,用木抹子仔细抹平表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肌肤。“得抹得平平的,不然孩子光腚坐着硌得慌。”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温柔。
等待水泥板干透的日子格外漫长。鞠大姐每天都要去院子里转上好几圈,用手指敲敲这里,摸摸那里,嘴里嘟囔着 “再等等,再等等”。
终于,第七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屋檐时,我们小心翼翼地撬开木板。深灰色的预制板平整光滑,边缘棱角分明,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鞠大姐用围裙擦着手,笑得合不拢嘴:“老天爷,可算盼到这一天了!”
盘炕那天,我挽起裤腿跳进挖好的炕坑。潮湿的泥土裹着草根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土壤踩上去软软的,带着初春的微凉。
鞠大姐蹲在坑边当小工,递砖、拌泥、递工具,一刻也不停歇。她递来的青砖还带着窑厂的余温,粗糙的表面摩挲着掌心,仿佛握住了岁月的厚重。
“烟囱眼留这儿,冬天生炉子烟能顺出去。” 我一边砌砖,一边比划着,鞠大姐立刻点头,眼神里满是信任:“听你的,你比俺有主意!”
最后一块瓷砖贴上炕面时,夕阳正将余晖泼洒进屋内。白色瓷砖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与深灰的炕体相映成趣。
鞠大姐跪在炕上,用抹布反复擦拭,连砖缝里的一点水泥残渣都不放过。“太好看了,比俺想象的还俊!” 她摸着光滑的瓷砖表面,声音有些发颤,“以后冬天,这屋里该多暖和啊……”
我站在门口,看着暖黄色的灯光里,鞠大姐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那些曾被遗弃的沙石、钢筋与水泥,此刻都化作了承载温暖的载体。
炕洞里尚未点燃的柴火仿佛已经燃起,火光映照着瓷砖的光泽,也照亮了这份相互扶持的情谊。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最朴素的愿望,经过双手的创造与心意的浇灌,便能绽放出最动人的光彩。
看着鞠大姐家焕然一新的模样,我心里充满了欣慰。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谁能想到,曾经荒废的空地,如今成了鞠大姐的希望;谁又能想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能让我报答鞠大姐的恩情。
命运的齿轮,在不经意间转动,将温暖和善意传递。从此,鞠大姐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这份情谊,却如陈酿的美酒,愈发醇厚。
房子落成后的那个清晨,阳光斜斜地穿过彩钢瓦的缝隙,在鞠大姐家新砌的院墙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我站在供热站斑驳的锅炉旁,望着拆卸下来的耐火砖堆成小山,暗红色的砖面还残留着经年累月灼烧的痕迹,粗糙的质地带着岁月的厚重感,突然灵机一动 —— 这些被废弃的耐火砖,或许能为鞠大姐家的胡同带来新的生机。
“大姐,你瞧这些砖!” 我兴奋地拍了拍鞠大姐的肩膀,指了指那堆耐火砖,“咱供热站修炉膛换下来的,结实着呢!要是拉回去铺胡同,下雨天就不怕踩泥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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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大姐愣了愣,随即眼眶泛红,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砖面:“这咋好意思…… 你为我忙前忙后,都没好好谢你,又要麻烦你……”“说啥呢!” 我打断她的话,“当年你照顾我,比亲姐还上心,这点事儿算啥!”
第二天傍晚,站上的铲车 “轰轰” 地开进供热站。夕阳把砖堆染成琥珀色,每块耐火砖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暖光。
我和几个同事挽起袖子开始装车,粗糙的砖面蹭得手掌生疼,胳膊上也划出了细密的红痕,但没人喊一声累。鞠大姐在一旁不停地递水,嘴里念叨着:“慢点儿,别伤着手!” 她的声音混着拖拉机的轰鸣声,却格外清晰。
当最后一块砖稳稳地落在鞠大姐家胡同口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月光如水,洒在高低不平的泥土地上,坑洼处积着白天的雨水,泛着冷幽幽的光。
我蹲下身子,用树枝丈量着砖与砖之间的距离,鞠大姐举着手电筒,灯光随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晃动。“先铺中间这条主道,两边再慢慢补齐。”
我一边说,一边用铁锹铲起潮湿的泥土。泥土裹着青草的腥气,在夜色里愈发浓烈,沾在裤腿上,沉甸甸的。
头几天的工作格外艰难。胡同地面坑洼不平,得先用锄头刨松硬土,再一锹一锹地铲平。每刨一下,锄头都会发出 “吭哧” 的闷响,震得虎口发麻。
鞠大姐也不闲着,她戴着草帽,弯着腰清理碎石杂草,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水痕。“这砖铺起来,可比我想象的难多了!”
她直起腰,捶着酸痛的后背,却笑得眉眼弯弯,“不过等铺好了,孩子们跑来跑去就不怕摔跤了。”
最考验耐心的是给砖缝填泥。我把和好的泥浆用小铲子一点点塞进砖与砖的缝隙,鞠大姐则跟在后面,用抹刀仔细抹平。
泥浆的触感细腻又黏腻,从指尖蔓延到掌心,仿佛在编织着温暖的纽带。有时候,泥浆溅到脸上,我俩相视一笑,像两个调皮的孩子。
“你脸上都是泥,跟唱戏的似的!” 鞠大姐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幸福。
经过一周的忙碌,八间房的胡同终于焕然一新。暗红色的耐火砖整齐排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砖缝里的泥浆已经干透,像一条条蜿蜒的金色丝线。
我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砖面,粗糙的质感传递着手心的温度。鞠大姐站在胡同口,眼睛亮晶晶的:“以前一下雨,这儿就跟烂泥塘似的,现在好了,看着心里都敞亮!”
那天傍晚,我站在铺好的砖路上,听着脚下传来的坚实脚步声,心里满是欣慰。
风掠过墙头的野草,沙沙作响,远处飘来谁家炒菜的香味,混着泥土的芬芳,格外亲切。
那些曾经被遗弃的耐火砖,在我们的手中重获新生,不仅铺就了一条平坦的路,更筑起了一份珍贵的情谊。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看似无用的旧物,经过用心雕琢,也能成为照亮他人的光;平凡的日子,因为相互扶持,而变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