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爆米花起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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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米花起义

周氏农贸市场的喧嚣，在正午的灼热里蒸腾。阿依努尔支起那架饱经沧桑的爆米花机，粗粝的铁皮外壳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着晃眼的光斑，像一块沉默的疤痕。炭火在炉膛里不安分地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一小把饱满干燥的玉米粒倾入黝黑的铁罐口。罐子在她手中开始旋转，沉重而稳定，手柄上包裹的破布条已被汗水和时间浸染得发黑发亮。玉米粒在滚烫的金属囚笼中先是无声地滚动，继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随着温度攀升，噼啪声骤然密集，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雹敲打着薄铁皮盖子。混着艾草清苦气息的浓白蒸汽从缝隙里喷涌而出，执拗地缠绕着她的摊位，为这方寸之地蒙上一层朦胧而忧郁的纱幕。这熟悉的气息，曾是她丈夫阿布都力最爱的味道，如今却只余下空荡荡的回响——他躺在病床上日渐枯萎的身体，正是周氏农药无声的祭品。每一次铁罐的旋转，都沉重地碾过她心头那道淌血的伤痕。

“喂！交摊位费！”一个尖利、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蛮横地刺穿了蒸汽的屏障。市场管理员老金，一身紧绷的廉价西装裹着臃肿的身躯，捏着鼻子，嫌恶地皱紧眉头，仿佛那艾草蒸汽是什么致命毒气。他那双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阿依努尔简陋的摊位上扫射，最后死死钉在嗡嗡作响的铁罐上。“还有你这破铜烂铁，火星子乱蹦，一看就不符合消防规定！马上给我停了！”

阿依努尔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坠入冰冷的谷底。这摊位是她和女儿古丽巴哈尓眼下唯一的活路。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求情的话尚未挤出，一声沉闷、撼动空气的巨响骤然爆发！

“嘭——！”

仿佛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终于破膛而出。那黝黑的铁罐盖子竟不是如常掀开，而是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整个儿向上弹射出去！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的气浪猛地向四周炸开，带着艾草和焦糊玉米的奇异气味。紧接着，一场不可思议的“雨”倾盆而下。

金黄色的爆米花，成千上万颗，如同最热烈的阳光被瞬间凝固、碎裂，又狂放地泼洒向天空！它们并非寻常模样，每一颗爆裂的玉米粒上，都诡异地粘连着纤细如发、闪烁着幽微蓝绿色荧光的菌丝。这些菌丝一接触空气，竟如同被赋予了疯狂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膨胀、伸展！拳头大小的、毛茸茸的荧光绒球，在刺眼的日光下，如同无数只奇异的、散发着冷光的蒲公英，瞬间充斥了整个市场的上空！人群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喧哗。

“天啊！这是什么？”

“会发光的爆米花？快！快抢啊！”

“老天爷显灵了？”

人们忘记了老金的呵斥，忘记了拥挤，无数双手臂争先恐后地伸向空中，抓挠着，争抢着那些飘然下落的奇异光球。混乱中，一个孩子兴奋地抓住一个硕大的绒球，用力一捏——

“噗嗤！”

一声轻响，那绒球瞬间破裂，并非消散，而是化作无数片轻盈的、同样闪烁着微光的“纸屑”，如同被惊散的荧光蝴蝶，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它们打着旋儿，精准地落向每一个摊位的角落，每一个伸出的掌心。离阿依努尔最近的老金，下意识地抓住一片飘到眼前的“纸屑”。那触感微凉而柔韧，绝非普通纸张。他瞪大浑浊的眼睛，借着日光细看——荧光菌丝勾勒出的文字清晰无比：赫然是周氏集团旗下多种蔬菜水果农药残留严重超标的第三方检测报告！报告的背面，则是一幅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的图画：蜿蜒流淌的坎儿井清流，以及一句用维吾尔文和汉文书写的倡议：“保护生命之水，为了我们的孩子！”

老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捏着传单的手指因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一片惨白。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蒸汽尚未散尽的摊位后面——阿依努尔的身影在迷蒙的光影中挺立，眼神里不再有往日的温顺与怯懦，只有一片冰封的、燃烧的决绝。

“抓住她！抓住那个妖婆！”老金嘶声裂肺地咆哮，唾沫星子喷溅而出，脖子上的青筋暴凸如蚯蚓。他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像一头发狂的蛮牛，试图拨开眼前混乱争抢传单的人群。几个穿着同样廉价制服的保安闻声，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市场入口方向猛冲过来，橡胶警棍在空气中挥舞出呼呼的破风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狂野，狠狠撕破了市场的喧嚣！一辆沾满泥泞、车身上喷绘着“绿洲合作社”字样的老旧冷链运输车，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轰然撞开入口处阻挡的塑料隔离桩，蛮横地闯入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哗啦——！”

车厢侧门被猛地拉开，如同张开巨兽的咽喉。一个矫健的身影跃出驾驶室，正是艾山江。他古铜色的脸庞紧绷着，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看也不看冲来的保安，双手抓住车厢里垒得整整齐齐的纸箱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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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成箱成箱的绿色玻璃瓶装酸奶，如同决堤的白色洪流，瞬间从车厢里倾泻而出！晶莹的玻璃瓶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粘稠洁白的酸奶混合着细碎的玻璃碴，肆意横流，浓郁的、带着天然酸味的奶香顷刻间弥漫开来，奇异地中和了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艾草气息。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保安猝不及防，脚下一滑，狼狈地摔倒在粘稠的奶泊里，咒骂声被淹没在一片惊呼之中。

艾山江没有半分停顿。他动作快得惊人，弯腰抄起一瓶尚未摔破的酸奶，拇指用力一顶，“啵”的一声脆响，瓶盖应声弹开。就在老金和后续冲来的保安即将扑到他面前的瞬间，艾山江手腕猛地一抖，将瓶内雪白的液体朝着他们脚下的地面狠狠泼去！

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瞬间响起！那泼洒出去的酸奶液体，一接触到空气和地面残留的同类，竟仿佛被点燃了某种诡异的化学反应！粘稠的奶液中，无数细微的、与爆米花上同源的蓝绿色菌丝疯狂滋生、蔓延、交织！它们以超越常理的速度膨胀、硬化，眨眼间便结成了一张巨大、粘稠、闪烁着幽幽荧光的乳白色粘网！这张网带着浓郁的奶香，却拥有着钢铁般的韧性，牢牢地粘附在地面和保安们的鞋底、裤腿上。

“呃啊！什么东西！”

“我的脚！粘住了！”

“混蛋！放开！”

冲在最前面的老金和几个保安，如同撞进了巨大蜘蛛精心布置的陷阱，双腿被牢牢粘在原地，越是挣扎，那粘稠的菌丝网缠绕得越紧，几乎要将他们的鞋子从脚上剥离。他们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警棍砸在粘网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却毫无作用，只能在原地发出困兽般的怒吼，浓烈的奶香包裹着他们，场面诡异又带着一丝荒诞的滑稽。

艾山江对身后的咒骂置若罔闻，他像一道敏捷的影子，几步就窜到阿依努尔的爆米花机旁。他一把抓住阿依努尔冰凉的手腕，那手腕瘦得硌人。“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依努尔没有犹豫，抓起摊位上那个装着重要菌种样本的旧帆布工具包。两人趁着混乱，像两条滑溜的鱼，迅疾地钻入市场深处纵横交错、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将身后那片被奶白色粘网困住的愤怒咆哮和刺鼻奶香，连同周氏市场虚伪的繁荣表象，狠狠甩在身后。

灼热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无遮无拦地泼洒在城郊巨大的、由周氏集团掌控的农产品晒场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谷物干燥的粉尘气息和农药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刺鼻甜香。一块巨大的、崭新的广告牌耸立在晒场边缘，上面周氏集团董事长周广富笑容可掬，背景是金黄的麦浪，一行鲜红刺目的标语如同宣言：“周氏农药——高效杀虫，科技丰收！”

古丽巴哈尓，阿依努尔的女儿，此刻正蹲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皮谷仓投料口的阴影里。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下，在下颌处汇集成滴，砸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留下一圈小小的深色印记。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身前一台老古董——一台擦拭得锃亮的、沉重的旧式电影胶片放映机。机器旁边，放着一卷用布仔细包裹着的胶片盘，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娟秀却带着岁月的模糊：“1958·红旗渠坎儿井互助建设纪念”。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晒场尘土和农药味的空气灼烧着喉咙。她熟练地装上胶片，打开镜头盖，对准了远处那块巨大的周氏广告牌。手指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她按下了开关。

“咔哒…咔哒…咔哒…”

胶片机内部发出均匀、略显滞涩的过片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晒场上显得格外清晰。一道略显昏黄、却异常稳定的光柱从镜头投射而出，精准地打在那块光鲜亮丽的广告牌中央！

奇迹发生了。广告牌上周广富那张精心修饰的、代表“科技丰收”的笑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模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充满颗粒感的黑白影像：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一群赤膊的汉子正挥汗如雨地挖掘沟渠，搬运石块。画面中央，两个年轻的身影格外醒目。一个穿着褪色工装、脸庞棱角分明、充满干劲的青年，正是年轻时的周广富。他旁边，一位头戴绣花小帽、笑容爽朗的维吾尔族老人，将一只粗瓷大碗递到他面前，碗里是清亮透彻的坎儿井水。周广富接过来，仰头豪迈地痛饮，喉结有力地滚动，水珠顺着他年轻的下巴滴落。他喝完，抹了把嘴，开怀大笑，用力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阳光洒在他们沾满泥土的脸上，笑容真挚而滚烫。影像下方，一行朴素的白色字幕缓缓浮现：“饮水思源，共建家园——向马木提同志致敬！”